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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泉娟将一张药方递过来道:“刚才云藩开了个方子,这种药他诊所里没有,叫派人到各大药房去买买试试。”
郑夫人向郑先生道:“先把钱交给打杂的,明儿一早叫他买去。”
郑先生睁眼诧异道:“现在西药是什么价钱,你是喜欢买药厂股票的,你该有数呀。
明儿她死了,我们还过日子不过?”
郑夫人听不得股票这句话,早把脸急白了,道:“你胡些什么?”
郑先生道:“你的钱你爱怎么使怎么使。
我花钱可得花得高兴,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
这孩子一病两年,不但你,你是爱牺牲,找着牺牲的,就连我也带累着牺牲了不少。
不算对不起她了,肥鸡大鸭子吃腻了,一天两只苹果——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
我看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
再要变着法儿兴出新花样来,你有钱你给她买去。”
郑夫人忖度着,若是自己拿钱给她买,那是证实了自己有私房钱存着。
左思右想,唯有托云藩设法。
当晚趁着川嫦半夜里服药的时候便将这话源源本本告诉了川嫦,又道:“云藩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自从你得了病,哪一样不是他一手包办,现在他有了朋友,若是就此不管了,岂不叫人说闲话,倒好像他从前全是一片私心。
单看在这份上,他也不能不敷衍我们一次。”
川嫦听了此话,如同万箭钻心。
想到今天余美增曾经说过:“郑小姐闷得很罢?以后我每天下了班来陪你谈谈,搭章医生的车一块儿来,好不好?”
那分明是存心监督的意思。
多了个余美增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还要不识相,死活纠缠着云藩,要这个,要那个,叫他为难。
太丢人了。
一定要她父母拿出钱来呢,她这病已是治不好的了,难怪他们不愿把钱扔在水里。
这两年来,种种地方已经难为了他们。
总之,她是个拖累。
对于整个的世界,她是个拖累。
这花花世界充满了各种愉快的东西——橱窗里的东西,大菜单上的,时装样本上的,最艺术化的房间,里面空无所有,只有高齐天花板的大玻璃窗,地毯与五颜六色的软垫;还有小孩——呵,当然,小孩她是要的,包在毛绒衣、兔子耳朵小帽里面的西式小孩,像圣诞卡片上的,哭的时候可以叫奶妈抱出去。
川嫦自己也是可爱的,人家要她,她便得到她所要的东西。
这一切都是她份内的。
然而现在,她自己一寸一寸地死去了,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一寸地死去了。
凡是她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立即死去。
余美增穿着娇艳的衣服,泉娟新近置了一房新家具,可是这对于川嫦失去了意义。
她不存在,这些也就不存在。
从小不为家里喜爱的孩子向来有一种渺小的感觉。
川嫦本来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但是自从生了病,终日郁郁地自思自想,她的自我观念逐渐膨胀。
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她受不了这痛苦。
她想早一点结果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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