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黎明时,桑鸣来到了一堵城墙前,可暗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借着醉意闯进城门才明白是座城池。
在城内转了一阵,却是万籁俱静没有半点人声——他纳闷了:刚才路过的小村庄都人丁兴旺,堂堂一个大城池怎么成了废墟……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从暗影里闪出一个白衣小僮,朝桑鸣恭敬地问道:“客人背的可是天下准娘娘?”
桑鸣盯了他一眼,见是阴人,不由心里一沉,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我的道。”
那白衣小僮仍然笑嘻嘻地说道:“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准娘娘……”
话音未落,一阵白烟突至眼前。桑鸣定睛一看,只见来者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红袍加身,好一副威猛之躯。没待他开口发问,那威猛之躯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臣南都侯罪该万死,没保护好南都百姓,辜负了地皇与准娘娘的厚望……”
桑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南都侯也成阴人了。南都百姓并未受到老龙王的庇护……那刚才荒山村庄一群热心的村人……
桑鸣的神经绷紧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在南都侯面前,他强装笑脸问道:“……刚才我们从西而来,城墙外不远处撞见一群人在村口聚会?”
“南都方圆数千里,生灵均遭涂炭,哪有半个活口,你说的村人聚会恐怕是前不久想入城骚扰,被我挡回去的妖孽。”
这一说,桑鸣真的傻了眼,他望着南都侯关切的目光,瞬时一股莫须有的后怕油然而升,牵动了本就惶惶不安的心弦——他咬着牙试着一运气,竟然发现穴位受制,脉胳不通。
南都侯见桑鸣变了脸色,迫切地问道:“客人,可与那些妖孽做过什么?”
桑鸣放下芙蓉,懊悔地说道:“吃了他们一顿酒菜。”
南都侯叹了口气,扯过白衣小僮耳语几句。那小僮当即跑出了城外。
桑鸣一看不对劲,抱起芙蓉就要走。南都侯拦住了:“客人别忙,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可能中了妖孽的毁身之计。”
桑鸣不以为然反问道:“区区妖孽,有什么能耐要我桑鸣的性命。”
南都侯摇摇头:“我已派小僮去打探,不管怎么说,碰过他们或大或小肯定有祸在身,客人不可轻视。”
桑鸣听了冷笑道:“南都侯怎么与大逆不道的妖魔搅在一起。”
南都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气愤难忍,但又不便发作:“……你别冤了我,想我南都侯自去年与全都百姓团结一起反抗旱魔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本来阎罗君也曾派役鬼请我上西天逍遥,我倒也有去之意。可不料冒出来一群妖魔,数次明攻暗打欲占我南都城,南都城经天灾一役虽近似空城,但也是一座清白之城,岂能容忍他们玷污。关键时分,全城百姓又一次凝在一起硬是杀退了妖魔的锐气,并擒了一头目押在城中,他们才不得不低头答应永不犯我南都城……前段时间,他们又来了一手软的,说要拜我为兄带他们共同生活,我堂堂天下一诸侯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但这些妖孽对我的固执并未死心,三天两头到城外转悠。这几日突然清静了,原来在山外设了魅景迷了你……”
正说着,那白衣小僮跑了过来,南都侯听了他的汇报脸色骤然变了。
“客人,事情不妙,”南都侯叹息道,“刚才小僮已去妖孽那儿打探清楚了,说是给你食了五行鬼……”
桑鸣不解地问道:“什么是五行鬼?”
白衣小僮解释道:“听那妖孽说,这五行鬼是天上金、木、水、火、土五皇神共同修炼的,一旦入体专门吞噬五行,只需三七二十一天,五行散尽化为乌有……”
桑鸣半信半疑,他暗自思忖:这小子别是唬我,与那些妖孽串通害我性命。遂冷然说道:“料也不会这么厉害。”
南都侯真急了,他拦住桑鸣:“客人,五行鬼要取你性命,你自己无所谓,但你背上的可是天下娘娘。”
桑鸣本就怀疑,一见他缠上来更加不耐烦了,放下脸正欲发怒,可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动,瞬间五脏六腑拧到了一起——桑鸣脸色煞变,豆大的汗珠从毛根处绽了出来,双手捂腹跌倒在地,不能动半分。
这时,肃立在旁的白衣小僮又开腔了:“刚才我没说完,这五行鬼每日逢午时发作一次,但只要挺过午时,就没事了。”
南都侯也手忙脚乱:“这么痛苦如何捱过去,有没有另外法子?”
白衣小僮沉思着说道:“听说那五行鬼靠日月星辰滋生,只要避开日月星辰过上一年,五行鬼就会枯萎而竭自行消失。”
好歹捱过了午时,桑鸣像死过了一次,脸色苍白地爬了起来。南都侯见他神情黯然,心疼地扶住并关切地问道:“客人,可挺得住?”
“不碍事,”桑鸣这下全信了,苦笑着摇摇头,“可恨的妖孽呀,你与我桑鸣有什么过不了的节,要这样来害我。”说着又转首问道:“南都侯,此处离龙池山还有多少路程?”
“这……”南都侯疑虑地望了他一眼,继而屈指算了起来:“此处属江北,离江南龙池山尚有千里之遥,脚程快则半月,慢则起码一月……”
“多谢南都侯,就此告辞。”
南都侯一见他要走,连忙拖住苦苦哀求道:“客人不能走,你每日要受五行鬼煎熬,二十一天后还有活命——别多说了,跟我去一个避开日月星辰之处先躲上一年,娘娘的事,我南都侯为你代劳,保证将她平安送达龙池山。”
桑鸣感动得涕泪交加。但他又怎么会为自己个人的安危而将娘娘求雨大业轻托于他人呢——他望了望朦胧的天际,此刻已充满了霞光,烂漫而迷人的晚霞注入他的心头又是一番别样的感慨……
桑鸣落泪了,但他没有哭,微翘的嘴角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次上路,桑鸣心里很不平静,二十一天……也就是说二十一天后他将化为乌有,永远消失在天地之外。
面对自己的死期,桑鸣欲哭无泪,如果说视死如归无怨无悔,那是假的,只不过相比较、相衡量权衡利弊不得已而为之……
凄惨复凄惨……一番辛劳落得这下场。
桑鸣感慨之余一幕幕往事又在他脑海内油然而现……栽培之恩的希人神,两度救了自己的青姑,憨憨厚厚的蛇人……以及八易神、难无破、龙王爷、五煞神、观音菩萨……善善恶恶犹如一个大杂烩……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一番思想,止不住腮边泪坠,停步良久才有力再迈。
就这样悲悲戚戚地行了三天,与桑鸣为伍的除了漫天的迷尘,就是凄冷的悲风。可怜他空有一身通天本领,却要替芙蓉代步,随着日子一天天消逝,他更是心急如焚,深怕没到龙池山便散了五行,弄了个徒劳而无功。
曾好几次他跪在地上,想开口求助观音菩萨,可又怕自己冒冒失失反而连累了她。
接下来的日子,他觉得特别漫长也特别难熬,因为他每天都周旋在矛盾与痛苦的双重煎熬中。
这天黄昏时分,已精疲力尽的桑鸣突然意外地发现眼前有一小寺,没等他看第二眼,却听寺门“吱呀”一声自开了。
他在寺门外伫立了一会,然后果断地踏了进去。令他惊讶的是,寺内非常整洁,一应摆设一尘不染,与外面的环境简直是两个世界。
对于这些桑鸣倒也未多想,先将芙蓉放置在殿角的软垫上,又朝殿前的泥弥勒佛施了礼,拜上几拜。才靠着殿脚舒了舒筋骨倚躺了下来。
不料,刚合上眼,身后忽传来一阵笑声。桑鸣大惊失色,蓦然回首没发现有人影,却见居中的泥弥勒佛嘴唇动了起来:“小施主,你终于来了。”
桑鸣属仙家,与佛并无往来,眼前泥弥勒佛突然显灵,着实将他吓了一大跳。惶恐地问道:“佛祖为何发笑?”
“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小施主,我笑的就是你……”
“笑我……”桑鸣更是不解,环目四顾欲寻出佛祖笑因。
那佛祖见桑鸣不解,笑得更是合不拢嘴,勉强弯下腰来从供桌上端起一把酒壶:“……小施主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劳累辛苦,老衲贫寒无以为敬,献上一杯水酒略表敬意,小施主举杯吧。”
桑鸣侧身一望,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瓷杯,他下意识地端起酒杯,忽猛地想起山村口妖孽之酒,“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连忙缩回双手推却道:“不不不,不胜酒力。”
佛祖摇摇头:“小施主不必惊慌,入我陋寺,即为我客,敬你一杯酒是老衲的本份,饮不饮这杯酒是你的情份。”
佛祖伸手将壶递了过来,桑鸣自然而然举起了杯——佛祖微笑着一抬臂,从壶嘴里流出一股涓涓细流,直泻入杯中……
一会儿便满了杯子。桑鸣催促道:“满了,满了,快停手。”
佛祖仿佛没看见,拎着酒壶仍然在倒……那酒终于溢了出来,哗哗流出杯外淌到了地上。
桑鸣捧着酒杯急得大嚷道:“滴水贵如命,佛祖怎能白白浪费。”
佛祖嘿嘿一笑,终于停了手。他望着满脸迷惑的桑鸣,幽幽地说道:“小施主,杯子虽小却好比人心,都有一个量。杯子满了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人心则一样,满腔的杂念,那诚心又怎能安身,若丢了诚心,谈何保驾求雨……小施主,你任重而道远,好自为之吧。”
桑鸣呆讷着回味佛祖每一句话,终于恍然大悟。他明白佛祖责怪自己心不诚,等回过神欲谢佛祖指点之恩时,却发现自己站在荒秃秃的山坡上,哪有什么佛祖,更不见小寺庙。
一经禅悟,他百念俱消。横下心来双腿紧迈、两眼朝前,再也不顾地皮燎火、峰崖崩塌白骨散泊,专心致志背着芙蓉向前挺进。
然而每天午时,“五行鬼”都要将神通广大的桑鸣折磨得肝胆欲裂、奄奄一息——后来,实在顶不住了,桑鸣就提前掘坑将自己埋入地下,等黑色的午时过了,才钻出来。
他虽超出阴阳两界,但毕竟未脱五行,连续十天半月的摧残终将他折磨得瘦成一张皮,矫健的步伐也变得蹒跚摇晃,随时都有倒毙的可能……
这日时近午时,桑鸣若有所觉,早早将芙蓉放在地上,自己躲进地洞等候五行鬼的发作。
不料午时将过,五行鬼连动静也没有。桑鸣暗暗称奇,爬出来一运气却发现身体已软弱无力了。
“难道五行已散……”桑鸣倒吸一口冷气,猛然记起今日就是三七二十一的最后一日。
突然面临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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