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过河

    姬子涵根本不知道三途河里有水鬼的事，而那船夫只道她不惧水鬼，便不再多说，收了她的船钱，也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根偌长的撑杆来，径往渡头木柱上轻轻一点，小船便借力荡出渡头。

    船夫手艺不错，这一荡之力竟令小船滑出一丈距离，三途河河水昏黄却并不见深，船夫手中长杆几可触底，只见他接连收杆、力撑，几个起落间，小船已远远的离开黄泉岸边，再不见岸上风景。

    船行河中，偶有骚动，姬子涵只当是河上风浪，并没有引起注意，她是一个听话的人，既然这阴曹地府魑魅魍魉众多，听任务npc的总是没错，曼珠说不能让河水沾湿衣衫，她现在便全副心神都关注在自己的周身衫裙上。

    此时正是阳间的下午时分，盛夏的日头毒辣猛烈，阴间虽然见不到阳光，但那阳气却能炙烤大地、直达地底，所以即使是阴间，白天的时候众鬼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有到了晚上，才是地府最热闹的时候，要不，怎么会有百鬼夜行之说呢？

    所以此时河面仍有阳气，河中水鬼就不敢太过猖狂，只是在船底做些骚扰之举，感觉到船底的骚动，船夫皱了皱眉，隔着蓑帽抬头打量了一下头顶上空那渐趋微弱的天光。由于三途河是连接生界与死界的唯一河流，整个地府大概也就只有三途河这里能够见到隐约天光了。

    姬子涵不知道船夫仰头看到了什么，只是在他看完之后，便明显地加快了撑船的速度，小船轻便，载着二人如梭前行，不过这三途河虽为地下河流，河面居然出乎预料地宽广，饶是船夫将船撑得已是飞快，手中长杆仍然又撑了数十个起落才隐约看见了彼岸风景。

    说起来，这小船真的是又小又破，船夫就不用说了，是必不可少的，当小船上坐了姬子涵后，已经容不下再多一人；而那船沿、支木看起来也是斑驳破旧、年头不浅，随着船夫每一次的撑杆发力，小船便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嘶鸣，活像是船体的每一块木头都在松动叫嚣一般。

    坐了多久的船，便担了多久的心，一路航来，姬子涵竭力护住自己不被偶尔溅进船的河水沾身之余，便是唯恐船夫下一次的使力就要令小船即刻散架。

    好在一路还算有惊无险，小船在船夫的操控之下顺利靠岸，姬子涵的衣衫也被她自己护得周全，没有沾到丝毫水滴，彼岸的接引渡头越来越近，原来也是一块仅供一人可立的浮木，固定浮木的长杆上仍是挂着那么一盏昏黄油灯。

    借着灯光，姬子涵小心翼翼地爬上浮木，直到在彼岸的实地上落稳了脚跟，才转身对船夫讨好地笑道：“劳驾，你在这里略等一等，我办完了事马上回来。”

    那船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叮嘱道：“抓紧些，再晚就过不了河了，过不了河就只能在此地歇息一晚，待明日再走了。”

    这船夫虽然说话不清，态度冷漠，人却是极好的，姬子涵感激他好心提醒，甜笑着道了一声谢，转身飞快的飘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沙华，只是想着既然黄泉路上遍植曼珠沙华的花朵，那说不定彼岸也是同样铺满曼珠沙华的草叶，曼珠既生活在花丛之中，沙华当也居于草叶之间。

    她料得不错，一上岸，姬子涵便看见彼岸之上，泥地两侧，满满的铺了一层油绿的草毯，只是那沙华叶长相极其寻常，有点像吊兰未开花的样子，叶片却更为细长，每根叶片中间还有一道绿黄色的长茎，远远望去，就像是在泥地里栽了一堆葱，若不是其他植物在地府中无法成活，姬子涵几乎就要以为那只是一些杂草罢了。

    满地的沙华叶，姬子涵猜不到沙华究竟会躲在哪片叶子后面，只好使出最笨的法子，沿着彼岸的泥路一丛丛的寻，隔几步路她便停下来唤两声：“沙华，沙华，你可在这里？”“沙华，沙华，有故人寻你。”

    眼见着前路越来越昏暗，姬子涵茫然回头，来时路也已渐渐没入暗色当中，她突然想起船夫在三途河上仰头望天的模样，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她借着风力漂浮移动，行进速度愈见加快，沿途呼唤的声音也不由得透出一些急躁来。

    在经过一丛明显比别处枯黄得多的草毯时，姬子涵不抱希望地随意唤了两声，见没反应便欲放弃继续前行，不料自身后却传来了一把懒洋洋的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那声音透着漠然，好似被人打扰了好眠，语气不善地冷冷说道：“你找沙华究竟何事，大呼小叫的吵嚷不休，快些说来，说完了快走。”

    一副想早点把她打发走，好继续回头睡觉的口吻。

    听见有人出声，姬子涵心头便是一阵狂喜，也顾不上追究说话之人态度无礼了。循声回望，果见一名十寸左右的男性小人立在枯黄草叶之畔，穿着一身如烟似雾的碧绿宽袍，头顶一副同色玉冠，形容慵懒，却挡不住一股儒雅之气扑面而来。

    姬子涵暗暗好笑，就凭他的身高还有一身仙气缭绕的装束，再结合曼珠对这恋人容貌的描述，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他就是沙华了，亏得他还妄想扰人视听，让人误以为沙华另有其人。

    “其实你就是沙华吧，何必不承认呢，我见过曼珠了。”姬子涵一面笑着，一面就又飘回那小人儿面前。

    听见曼珠的名字，那男子果然神情大变，抢上几步迎上姬子涵，仰着脖子急切地问道：“你见过曼珠了，她过得可好，胖了还是瘦了，地府那些人有没有为难她？”

    他一上来就是连串的问题，直把姬子涵问得都不知道先回答他哪条好，同时又为他情急之下流露出来的浓浓情意所感动，心里感慨，要是有一天也有这么一个男生心里眼里都是为我着想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