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心中的震骇简直无法言语形容。
莫非这少妇与那劲装中年四哥,那晚口中所称的头领便是西门嵩?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那“十五妹”目光也朝这边瞟过来,眨了两眨,身影便消失在南道里去。
甘棠心头疑云大起,不知对方眨眼的用意何在?
记得那晚在荒郊,这神秘物黑衣少妇曾力阻那被称作“四哥”的劲装汉子发出讯号,说是对自己聊表一丝心意,这谜团,如今又被翻了出来。
事实却不让他多想,转眼便进入了地下出道。
甬道中,门户不少,但都关得紧紧的,而且每一道门都挂有数字号牌。
甘棠抛开了“十五妹”之谜,意念又回到当前的现实。
他即将见到生身之父!
是否照刚才的决定,父子同归于尽,结束这段罪孽?
他为自己这个可怕的决定而悚栗,但他没有改变的意思,他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路,除此,别无他途可循。
顾盼间,来到甬道尽头,迎面一道铁门,门上挂了一个“特”字号,从牌字号而论,这间牢房必然与众不同。
“到了!”
锦衣武士口中说着,在铁门上敲击了数下,格格声中,铁门开启,一个上身赤袒的狰狞大汉,当门而立,想来他便是这间“特”字号牢房的禁卒了。
禁卒一侧身,向锦衣武士一躬身道:“近卫有何见谕?”
锦衣武士大刺刺地道:“奉门主谕,这位贵宾入监探视犯人,小心侍候!”
“请便!”
禁卒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转身开了第二道铁栅,摆手躬身道:“请进!”
甘棠抬头一看,这牢房约三丈见方,黑黝黝的充满了阴森之气,壁角,蜷曲着一个衣衫褴楼的蓬首人,因为是蜷缩着,看不见面目。
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一股寒流,透过他的全身,他几乎无法举步。
窒了片刻,终于咬牙踏入牢房。
“锵”的一声,铁栅门随着掩上。
甘棠望着屋角那蜷曲的人影,感到手足发麻,遍身奇寒,血液似乎已停止了运行,眼前迸出了朵朵金花。
“谁?”
那人影发了话,但没有抬头,声音冷漠得像不是发自活人之口。
甘棠努力翕动发僵的嘴唇,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你……是谁?”
这句话可说问得毫无意义,然而,他既不愿先承认身份,又无法对这人有任何称呼,所以,他只好先使对方报出名号。
那人影蓦地抬头……
“呀!”
甘棠心里惊呼一声,身躯猛可里一震,只见这被指是生身之父的人,双目已盲,鬓发虬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背壁而立,似乎借墙壁来支撑不稳的身形。
甘棠几乎想掉头冲了出去,然而,他毕竟忍住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记得此来的打算。
于是,他直逼那人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孩子,是你,西门嵩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声音已不似刚才的阴冷,但每一个字,像一柄铁锤,重重地敲在甘棠的心上。
甘棠钢牙几乎咬碎,头颅似乎要爆裂开来。
那人不见回应,再度开了口,声音是暗哑的:“孩子,你恨我?”
甘棠这才狂声叫道:“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唉!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已退,我不求任何人宽恕,我自知罪无可恕,肉体上的折磨,消不了心灵上的创痛,唉……”
“我……该如何称呼你?”
甘棠腮边已挂了两条泪珠。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道:“孩子,无所谓,随你如何称呼……”
甘棠又是一次体味裂心摧肝的剧痛,语不成声地道:“但,你……是谁?”
对方答非所问地道:“孩子,你母亲现在何处?”
提起母亲,甘棠更是痛上加痛,肝肠寸磔,幼遭孤露,劫后余生,一旦听说还有至亲骨肉在世,那份狂喜是无以言喻的,然而,想不到是天伦梦断,希望大,失望更大,痛不欲生,闻言之下,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问她做什么?”
“孩子,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好吗?”
“我不会告诉你的!”
“孩子你……使我……”
“我要杀你!”
那声音已有疯狂的成份。
“孩子,你……要杀我?”
“不错,我们同归于尽,以免现世!”
“啊!孩子,我不怪你,这样也好,只是……唉,你过来些,让我摸摸你,否则我死了也难瞑目……”
字字哀凄,语语断肠,这确实是人间的大悲剧。
甘棠的心软了,可怕的念头已逐渐远去,一个新的意念代替了它,凭自己的身手,救出父亲,同奔天涯,永绝江湖。
“父亲,我……带你走!”
“什么,你带我走?”
“是的!”
“你不是要杀我吗?”
“父亲,恕孩儿口不择言。”
“可是,为父的双目已残,同时也无面目再活着现世……”
“我们到没有人的地方。”
“孩子……”
“事不宜缓,父亲,我背您!”
说着,转背,蹲身……
“嗯!”
闷哼声中,甘棠被一股怪异的万钧劲道,震得飞撞向前面的石壁。
事出猝然,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的反应,仍是非常人所及的,就在撞向石壁的刹那,运劲变势……
“砰!”
挟着一声惨哼,甘棠撞向石壁,再弹回原地面,全身骨痛如折,几乎完全昏死过去,完了,他发觉自己的功力已在被偷袭的一刹那丧失了,这情况,和在“叠石峰”头,被“阴司公主”以“断元神指”封住功力的感觉完全一样。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
他那生身之父,首先抓落假发,面具,然后扔掉褴楼的衣衫,现出本来面目。
“你……”
甘棠狂喝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甘棠,你后悔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狂妄、嘲弄、不屑……的情绪。
甘棠傻了,顿时呆若木鸡,他做梦也估不到这变化。
西门嵩笑声一敛,阴残地道:“甘棠,本座很感内疚,不过,事逼至此,不得不然,因为我们只能有一方活在世上,至于为什么,你不必问,你知道了也是枉然!”
甘棠目眦尽裂,切齿叫道:“西门嵩,老匹夫,我把你碎尸万段!”
身形一动,“砰”然踣倒地上。
西门嵩从容地出了牢栅之外,再关好牢栅,那曾在中堂陪酒的妖媚妇人出现,望了望牢中地上的甘棠,把手指直划到西门嵩鼻尖上,浪声荡气地道:“我的老心肝,我死心塌地的服了你了,人前人后,你都有一手!”
西门嵩拧了她一把,道:“欲为人上人,必须毒中毒!”
“大丈夫……”
“小妖精,你没听说过无毒不丈夫这句俗话吗?”
“你准备把他怎样?”
“暂时监禁!”
“斩草必须除根,最好马上解决掉!”
“他还不能死,他的价值不菲呢!”
“我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他出了笼,什么都完了!”
西门嵩纵声狂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叫杞人忧天,他除了化成飞虫地鼠,才能出这地牢。何况,他现在已是废人一个,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可是,我总感到……”
“放心,至多一月,他的利用价值丧失,你不说我也会消灭他!”
甘棠五内皆裂,急气攻心,哇!哇!喷了两口鲜血,嘶声道:“西门嵩,我甘棠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杀尽‘玉牒门’弟子,誓不为人!”
西门嵩嘴里一声狞笑道:“小子,今生你办不到了!”
那妇人又道:“他到底有什么价值?”
“呆瓜,他是‘天绝门’少主、‘奇门派’至亲,还有‘凤凰女’……”
“好哇,原来你居心不良,准备把我置于何地?”
“漱玉别府主人,玉牒门分坛坛主,掌门夫人,难道还不够?”
“不!我要名份,我不做黑市夫人……”
“好,有话慢慢再谈!”
脚步声离去,外层铁门“呛”的一声关上,牢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甘棠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可怕的阴谋,酷毒的谎言,一切都是假的,西门嵩的戏演得十分逼真,然而晚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陷身此地,恐怕连鬼都不知道,别说是人。
他想血仇,想起母亲、林云、义母……
母亲将因此而忧愤以终,自己死了却难逃不孝件逆之名。
恩如山情如海的表姐林云,依她的个性,会独生吗?自己成了天下第一负心人。
义母,还有短短三个多月的生命,由于希望落空,将含恨以殁……
不孝,不义,不仁,自己占全了。
尤其,他想到西门嵩所说的利用价值一语,不由心胆俱碎,这外表仁义,内心如枭獍的老匹夫,不知要做出什么灭绝人性的事来?
他以头叩地,鲜血染红了脸孔。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但死了怎能瞑目!
他想到即将举行的“生死大会”,西门嵩将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作生死的决斗,这……是事实吗?西门嵩是舍己为人的武士吗?不是,完全不是,他是挂着正义幌子的恶魔。
然而,这是一个骗局吗?一个极大的阴谋吗?
时间,在生死两难的情况下悄然流逝。
他无数次想自杀以救解脱,但,横亘在他心中的,死并不能解脱,而活,只能是痛苦的延续。
求生不能,死亦不能!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为凄惨的事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当他的身心逐渐开始麻木之际,浑噩的脑海中,升起了一线灵光,他想到自己曾修习的“天绝武功篇”至上的玄妙心法,“天绝武学”的特点是“生机不灭”,无论受到任何伤害,生机不泯,如以玄奥的心法疏通导引,也许能恢复功力,死里求生。
念及此处,灵明大开,阴翳尽除。似乎拨云见日一般。
立即按照无上心法,引导生机,默察之下,信心大增,他发现功力未废,只是被封住,与上次被“阴司公主”以“断元神指”所制的如出一辙。
求生欲信心高涨,如灰的意念重燃。
当然,他必须十分小心,如果这行为落入对方眼中,死亡立至,这是毫无疑义的。
被封的功力,如加上外力内攻,收效极速,但,此刻,他只能靠自己,同时,由于“天绝武学”异于武林常轨,除了本门高手,旁人也无能为力。
这是极端艰巨的行动,因为内元被封,只能靠由于“天绝武学”中生机不灭的奇奥作用,所保留下来的那一点护持心脉的元气,使之滋生茁长、从而逐步打通障闭的经穴,只要有三、四成真力获得释放,再以后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从每一次的粗粝饮食中,他按以计算时日,整整八日夜的不停行功,内元竟已恢复了两成。
这使他精神大震,成功的希望愈来愈浓了。
照例,送饮食的时间来临,铁门开启,透进一抹昏黄的亮光,每天,只有这么一刹那,能看到一点光线。
一个黑衣人,提着一罐水,两个粗劣的玉米窝窝头,来到铁栅之前。
那狰狞禁卒的庞然身形出现,伸手去接食物,口里道:“不准走近铁栅!”
待看清来人,不由惊“哦”了一声,低声下气的道:“小的不知是十五近卫,冒犯之处,请担待!”
“嗯!”
禁卒接过食物,掀开栅门上的小孔,往里一放,大声道:“小子,别装死,快来拿……”
话声未已,只听一声沉闷的惨哼,禁卒翻身栽倒。
甘棠本来假装着蜷曲的壁角里,这声惨哼,使他霍然而震,抬头一看,栅门已开,禁卒的身躯,被掷入牢内,接着,一条人影幽灵般来到身前。
“呀!是你?”
甘棠直觉地感到必有事故发生,一见来人,不由惊呼出声,来的,赫然是那称作“十五妹”的神秘少妇。
“十五妹”略显紧张地道:“你能行动吗?”
甘棠愕然起身,激动地道:“尊驾……”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我问你能行动吗?”
“尊驾准备做什么?”
“救你出去!”
甘棠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有些失措,定了定神才道:“要救在下出去?”
“不错!”
“尊驾盛意心感,但这对尊驾……”
“甘棠,你当不会忘记,我已是早存死意的人。”
“是的,但……”
“西门嵩不在府中,已前往主持‘生死大会’,这是机会,你能走吗?”
甘棠功力业已恢复了两成,在他而言,已无殊江湖一个普通高手,当下一颔首道:“勉强可以!”
“如此随我来!”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紧紧地随在“十五妹”身后,向地道出口奔去……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的转角处传来。
“十五妹”一扬手,示意甘棠停步。
甘棠心头一震,停下脚步。
两名黑衣剑手,并肩迎面而来,其中之一喝问道:“前面是谁?”
“十五妹”冷冷地道:“我!”
两黑衣剑手业已看清了是“十五妹”,忙侧身表示让路,“十五妹”疾行两步,到了两名巡查剑手身边,其中一名瞥见不远处的甘棠,神色一变,惊呼道:“他……”
“哇!哇!”
“十五妹”出手如电,戳中了两人胸前死穴,两名剑手糊里湖涂地送了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疾步跟上。
“十五妹”道:“可能已惊动了别人,我们快走!”
一路躲躲闪闪,顾盼间,从后花园越墙而出,至此,甘棠算松了一口气,向“十五妹”
深深一礼,诚挚地道:“大恩不敢言谢,容留后报!”
“十五妹”幽幽一叹道:“甘少侠,用不着放在心上,投桃报李,聊表寸心而已!”
甘棠不由一怔,自己与对方素昧生平,先后再次蒙她之惠,这“投桃报李”四字,从何说起,剑眉一蹙,茫然道:“在下不明白?”
就在此刻
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十五妹”芳容一变,道:“我们被发觉了,快,随我走!”
说着,当先向右前方一树林奔去,甘棠功力虽已恢复了两成,但较之此刻的“十五妹”,却差了一二筹,竭尽全力,仍无法追上。
入林不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甘棠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四名黑衣剑手,业已飞扑而至。
“十五妹”回身折转,急声道:“你快走,我来打发他们!”
蓦地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走吗?来不及了!”
甘棠与“十五妹”同时回顾,只见那曾伴西门嵩饮酒的妖娆妇人从一株树后现出来,粉腮之上,全是恐怖的杀机。
“十五妹”芳容大变,栗声向甘棠道:“她是分坛主黄娇娇,西门嵩姘妇,我挡她一阵,你全力逃生!”
逃,在甘棠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出道以来,他不曾怯敌逃过,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功力只恢复两成,不逃只有死,听“十五妹”口气,她显然不是这妇人之敌,所以才说挡她一阵……
分坛主黄娇娇已逼到身前,冷笑了一声道:“十五妹,好哇!你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这小子不错,真算得上是小白脸,可是色迷心窍,忘了本门律法!”
“十五妹”一推甘棠,意思是要他快逃,片言不发,扑向了黄娇娇。
“你真敢!”
厉喝声中,双方已搭上了手。
甘棠咬了咬牙,正待弹身纵起,四名黑衣剑手,已分四面把他围住。
剑手之一道:“你是乖乖回去,还是要我们动手?”
甘棠知道脱身相当困难,但岂肯束手受缚,目光注定侧方发话的黑衣剑士,冷冰冰地道:“拦我者死!”
甘棠虽说功力只恢复两成,但威名仍在,对方可测不出他的深线,那黑衣剑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剑一扬,道:“小子,你插翅难逃了!”
那边,“十五妹”与分坛主黄娇娇已打得难解难分,但相形之下,“十五妹”似乎技逊一筹,守多于攻,攻拒之间,厉声高叫道:“甘棠,你还不走!”
显然,“十五妹”的目的是掩护甘棠逃生,否则,她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甘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难过万分,如果应付得不好,自己一死是应该,连累了“十五妹”可就是饮恨的事了。
心念之中,身形电弹而起,猝然扑向那正面的黑衣剑手。
“哇!”
惨号破空而起,那名剑手,竟然毫无还手的余地,撒剑栽了下去。
甘棠的功力虽然只恢复了两成,但“天绝武学”以奇诡厉辣见称,蓄意全力一击之下,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暴喝声中,三支长剑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划到。
甘棠不敢还击,一式“追风化影”,脱出剑光之外,但右臂已被划了一剑,登时鲜血涔涔而下。
黑衣剑手,全非庸流,剑术造诣虽比不上锦衣剑手,但在江湖中已可列入一流,甘棠的“追风化影”身法固属奇妙,怎奈功力不足,难以发挥妙用,能脱出三剑夹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他可不敢稍停,顺手捡起死者长剑,不顾伤痛,弹身便朝林深处射去。
“哪里走?”
暴喝声中,三名黑衣剑手衔尾疾追。
甘棠亡命疾驰,奔了一程,后面已无追兵,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喘了一口气,暗忖,不知那位“十五妹”能否全身而退,自己只顾逃命,的确有愧武士精神。
但,想到许多等待他去了结的恩怨,只好横心再奔。
他暗自庆幸,西门嵩与那批锦衣剑手,全离开了“漱玉别府”,否则不但逃生无望,恐怕“十五妹”也无法救自己出那地牢。
这片林木不大,约在二里左右,顾盼之间,已到林缘,林外是一条坦荡的黄泥官道,视界开展,一眼可望出数里。
他略一踌躇之后,弹身出林……
身形才现,不由暗道一声:“苦也!”八名黑衣剑士从左右电扑而至,原来的三名也在其中,看来对方是抄了捷径。
脱身不能,只有一战。
幸而,他顺手捡了那支长剑,较之徒手,要好得多。
内力虽然不济,但那些至高无上的决窍,仍在胸中补了短处。
八支长剑,挟撕风剑气,罩身卷来。
“呛啷啷”一片金铁交鸣,八支长剑悉被荡了开去,但臂骨已酸麻如折。
八名剑手,被一招震退,全为之一怔。
两条身影,风驰电掣般从林内先后射出,当先一条人影,从八人圈子掠过。
“哇!哇!”
惨号栗耳,两名黑衣剑手,适当那人影飞射的正面,登时扑地而亡。
只有电光石火之间,那人影略略一窒,后面的人影业已迫及,横戳身前,那先来的是“十五妹”,后来的赫然是分坛主黄娇娇,两人再度交上了手。
甘棠不由肝胆皆炸,他明白,“十五妹”若非发现他被围攻,去势不会阻滞,黄娇娇可能就无法迫及,现在,后果已难想象了。
“十五妹”出手全是拼命之着,只重攻而疏于守,看来令人悚目惊心。黄娇娇却沉稳厉辣,绝不犯险,看来足有十成把握克敌。
“上!”
六个黑衣剑手,第二次发动攻击。
精芒错落,剑刃撕风,“铿!铿”之声如连珠密爆。
甘棠双目尽赤,咬牙苦撑,身上剧痛连连,仅半刻光景,身上剑创至少在十处以上,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一股本能的求生力在支持他不倒。
一遍,又一遍,他反复施展同一招式,眼前金星乱迸,已看不出对方出手招式,他明白,死亡已迫在眉睫,一点点真力,已到了油枯灯尽之境。
“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号,划空而起,“十五妹”口血狂喷,栽了下去。
甘棠不用看,从声音已能判断出救命恩人“十五妹”业已不幸。
登时五内如焚,目眦尽裂,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从脱力的边缘振作起来,口中栗吼一声,施出了一指“迸珠碎玉。”
这一招“迸珠碎玉”,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绝招,凌厉狠辣,世无其匹。
惨号再起,残剑横空。
三名黑衣剑手,翻栽血泊之中,另三名身上各中了一剑,暴退两丈之外。
甘棠手中只剩下半截剑柄,身上又加了几处创口,身形连连踉跄,口中鲜血一口接一口地喷了出来,他几番要栽倒,又顽强地稳住身躯。
衣裤已全被血水湿透,创口皮翻肉转,惨厉之状,令人毛骨皆悚。
分坛主黄娇娇一晃而前,切齿道:“甘棠,若非门主有言在先,你还有利用价值,本座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酱。”
甘棠之所以不倒,只是被一股强傲之气支持住,对方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俊面白如金纸。
分坛主黄娇娇大喝一声:“带走!”
三名黑衣剑手,一涌而上。
“慢着!”
一声冷喝,倏告传来,三名黑衣剑手,不期然的止住身形。
两个蒙面女子,无声无息地来到场中,点尘不惊,其中一个,声如出谷乳莺,脆嫩悦耳,向甘棠一指道:“大姐,是他吗?”
另一个冷冷地道:“是他,一点不错!”
分坛主黄娇娇粉面罩霜,目带煞芒,上前三步,冷厉地道:“两位何方高人?”
那身着绛衣,语音冷漠,被唤做大姐的蒙面女子冷声道:“这一点,你不必问了!”
黄娇娇冷哼一声道:“好狂的贱婢!”
“你骂谁?”
“骂你!”
“找死么?”
“凭你还不配,找死的是你两个贱人!”
“住口!”
怒喝声中,绛衣蒙面女出手攻向黄娇娇,一个惊人的场面叠了出来。
三名黑衣剑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欺向甘棠,另两名长剑一领,扑向那语音脆嫩的少女。
寒芒闪处,惨号立传,那少女不知如何出手,两名剑手连半个照面都不到,便横尸当场,妙的是双双死在自己回勒的剑上,就像是自己举剑自戗似的。
那名欺向少女的剑手,一眼瞥见,不由亡魂尽冒,取出一支付哨,狂吹起来。
那少女如幽灵般飘身上前,以翠袖凌虚一拂,那吹哨的剑手,也告倒地气绝,举手投足之间,毁了三名剑手,这种身手,的确惊世骇俗。
绛衣少女与黄娇娇,功力在伯仲之间,打得激烈非凡。
甘棠被惨号声唤回了一丝神志,首先,他看到一个蒙面女子,站在身前咫尺之地,那身形,似乎并不陌生,但他此刻神志恍惚,无法集中意志思想,继而他发现那与黄娇娇交手的绛衣女子,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目光再转,“十五妹”的娇躯,横陈在三丈之外。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摇摇不稳地挣扎着向“十五妹”身边移去。
那蒙面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妹”身前,他力竭地坐了下去,暗哑的唤道:“大嫂!大嫂!”
这称呼并不妥当,但他根本无法用其他称呼,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姓氏,“十五妹”三个字当然不是他能叫的,而对方是已婚少妇,所以,他用了这个称呼。
“十五妹”气息奄奄,双目微睁,又闭上。
蒙面少女脆生生地道:“她是你的大嫂?”
甘棠不答所问,继续地嘶唤着。
蒙面少女俯下娇躯,用一只纤纤玉指,抵住“十五妹”的“脉根穴”上。
“十五妹”终于睁开了失神的眸子。
甘棠疾自怀中取出“万应丹”……
“十五妹”声细如蚊地道:“甘少侠……请葬我在‘大佛窟’对面墓中,西门……嵩是……”
甘棠手捻药丸,伸了过去。
“十五妹”双眸一闭,喉头咕的一响,头一偏,死了。
甘棠全身发麻,药丸掉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十五妹”的尸身,她死了,为他而死,然而现在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舍命救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泪水,终于滚落在苍白的腮边。
他梦呓地道:“十五妹!大嫂!我发誓为你报仇!”
另一边,黄娇娇已被绛衣蒙面女迫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援手迟迟未到,虚晃一招,闪电般朝向身侧林中遁去。
绛衣蒙面女不予追击,弹身朝甘棠这边来。
“十五妹”最后半句话:“……西门嵩是……”是什么?可惜她没有说完便断了气,留下了一个令人莫测的谜。
她遗言要求葬在“大佛窟”对面荒林之内,她不久前掘的墓中,这又是一个难猜的谜,她死了,此谜也许永远无法揭晓了。
甘棠感到全身脱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神志逐渐模糊,他意识到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但欲振无力,手指“十五妹”的尸身,含糊的道:“请……请……带走她。”
声落仰首截倒。
蒙面少女惊呼一声道:“大姐,怎么办?”
绛衣女子摸了摸甘棠的脉息:“先带他离开此地吧!”
“这女尸呢?”
“就地埋了吧!”
“可是他说要带走,这当中不无蹊跷……”
“公主,有了,把您那扇坠‘天龙珠’含在她口内,可保尸体不腐。”
“好主意!听,有人来了。”
“公主,他伤势严重,如不立即救治,后果堪虞,依我之见,先离为上!”
“好!可是他哪能行动……”
“公主,这女尸由我带!”
说着,一把挟起“十五妹”的尸体。
破空之声挟着穿枝拂叶之声,震耳而来,看来“漱玉别府”已大举出动。
蒙面女子似乎很不情愿地抱起昏迷不醒,遍身血污的甘棠,甘棠的身躯,比她大了一倍,这一抱在手中,的确十分扎眼。
“走!”
两人双影,弹身电闪而去。
数十人影,蜂涌而现,两个蒙面女子在坦荡的黄泥大道上只剩下两点黑影。
分坛主黄娇娇一跺脚,道:“吕堂主,请率二十名弟子追下去!”
一个黑衫老者,恭应了一声,率手下疾追而去。
“赵堂主!”
另一个同是黑衫的中年武士一躬身道:“卑座在!”
“飞讯本门弟子,注意追探这两个蒙面女子的下落!”
“遵令谕!”
且说,甘棠苏醒之时,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张锦帐低垂的绣榻之上,衾柔被暖,枕衾之间,散发着阵阵幽香。
这分明是女子的闺阁。
他登时心如鹿撞,想翻身坐起,才一用力,周身剧痛难当,骨头仿佛全散了似的,“啊哟”一声,又躺了下去。
帐外,床边,一个悦耳的声音道:“别动,你伤势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