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本可成为我的娱乐,可是没有一件不被拿到市场上去炫示、贩卖,以增加我的身价,就像叫卖的人沿街大声叫卖一样。我的贫穷的、高傲的朋友们前来观看并进行赞扬;我们之间所有的纽带在我胸中都已断裂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我能像我关心一条我所喜爱的狗那样关心他。我在这世界上孤独一人,并很清楚地记住这世界对我是多么虚伪,而我本人又是它的多么虚伪的一部分。你知道这一点,你也知道我在社会上的名誉对我毫无价值。”
“是的,我猜想是这样,”他说道。
“你也正指望着这一点!”她回答道,“所以就来追求我。我已变得对一切太漠不关心,所以对那双把我塑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那双手的日常工作①,我只是漠不关心而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我知道,我结了婚至少可以阻止他们把我到处兜售;我听凭自己被可耻地卖出去,就像脖子上套着绳圈、在任何市场上被卖出去的任何女人一样。你知道这一点。”——
①指上帝安排日常世事。
“是的,”他露出所有的牙齿,说道,“我知道这一点。”
“你也正指望着这一点!”她回答道,“所以就来追求我。从我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发现我面临着一种新的羞辱——面临着一位卑鄙的恶棍的勾引与追求(那就仿佛是用最粗野的文字写在纸上一样清楚,这张纸又经常不断地被塞到我的手里);它使我感到,仿佛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明白屈辱是什么。这羞辱是我的丈夫给我安排好的,是他亲自把我关进羞辱的圈子中,是他亲自把我浸泡在羞辱的水中,而且自愿地重复做了几百次。就这样,这两个人迫使我失去了我的任何安宁,这两个人迫使我放弃了我内心最后剩余的一点爱与温情,或者给我的爱与温情的对象招致了新的不幸;就这样,我从一个人那里被赶到另一个人那里;当我避开了一个人的时候,我却被另一个人所困扰——,我对他们两人的愤怒几乎达到了发狂的地步。我不知道对谁更愤怒,是对主人呢还是对他的奴仆!”
当美丽的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愤怒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看到,她是坚决的,无畏的,对他就像对一个虫子一样,毫不害怕。
“关于荣誉或贞洁,我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呢!”她继续说下去,“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呢,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如果我对你说,你的手稍稍碰到我一下,我的血就会由于厌恶而发冷;如果我对你说,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和憎恨你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对你愈益了解,我对你的本能的反感就愈益增强,因此,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一个我讨厌的东西,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它的同类了;可是如果我对你说这些,那么又将怎样呢?”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呀!那么又将怎样呢,我的皇后?”
“那天夜里,在那个你曾助了一臂之力的场面出现之后,你鼓起勇气,胆敢走进我的房间对我说话,”她说道,“那以后的事情是怎样的?”
他耸耸肩膀,又大笑着。
“那以后的事情是怎样的?”她又问道。
“你的记性很好,”他回答道,“我毫不怀疑,你能记得。”
“是的,我能,”她说道,“听着吧!那时你建议逃走——不是像这样的逃走,而是他你所想的那样逃走——;你对我说,因为我准许你进行那次会晤,让你可能在那里被找到(如果你认为那样是合适的话),因为我以前好多次允许你跟我单独在一起,并为这提供了机会(你是这样说的),还因为我直言不讳地向你承认,我对我的丈夫除了厌恶之外没有别的感情,而且我对我自己不关心,这样我就把我自己断送了;你还说,我给了你诽谤我名声的权力;我今后是否保住贞洁的声誉就全凭你怎么说了。”
“在爱情中的一切策略——”他笑嘻嘻地打断说,“古老的谚语——”
“在那天夜里,”伊迪丝说道,“我长久以来一直在进行的一个斗争终止了,那绝不是为关心我的美好名声而进行的斗争。我不知道是在跟什么进行斗争,——也许是在跟我内心剩余的那点爱与温情斗争吧。那天夜里,我除了愤怒与怨恨外,抛弃了其他一切感情。我打出一拳,它使你的傲慢的主人蒙受了奇耻大辱,并迫使你现在在这里站在我面前,望着我,并了解我的用意是什么。”
他大声地咀咒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把手伸进怀里,没有一个手指发抖,没有一根头发动一动。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也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今后如果我已忘记这个人那天夜里就像他今天夜里又这样做的一样,把他的嘴唇压到我的嘴唇上,并把我搂在他的怀里的话,”伊迪丝指着他,说道,“今后如果我已忘记他的吻在我的脸颊(这是弗洛伦斯愿意将她天真无邪的小脸紧贴着的脸颊)上留下的污点的话,今后如果我已忘记当这污点还在我脸上发烧时,我曾经遇见她的话(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突然思潮如涌地想起,我对她的爱会使她遭受迫害;我的逃走虽然可以使她免遭这种迫害,但我却由于自己不顾耻辱与堕落,给她的名声也蒙上了耻辱,造成了损害,因此在她的心中今后我将永远是一个她必须首先避开的罪人了),今后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已忘记的话,那么,那时候,我的丈夫,从今以后我已与您离婚的丈夫,我将忘记最近的这两年,向您解释我所做的事情,使您醒悟过来!”
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抬起一会儿,然后又停落在卡克身上;
她把左手里拿着的几封信向他递过去。
“看这些信!”她轻蔑地说道,“你把这些信寄给我,信封上还用你杜撰的名义来称呼我:一封信交到这里,其他的几封留在我路途中停留的地方。这些信全都没有拆开。拿回去吧。”
她把它们揉成一团,投掷在他的脚边。当她重新看着他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们今天夜里见面,今天夜里分离,”她说道。“你对西西里的日子和淫荡欢乐的休息想得太早了。你本可以继续哄骗,继续溜须拍马,把你那奸诈的角色扮演得稍许长久一些,钱挣得更多一些。你已为贪恋女色的退隐生活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了!”
“伊迪丝,”他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回答道,“坐下,把这一套收起来吧!什么魔鬼附着在你身上了!”
“他们人数很多,”她回答道,一边高傲地挺直身子,仿佛她想要把他压碎似的,“你和你的主人把他们在适宜繁殖的房屋里养育起来;他们将把你们撕得粉碎!你对他虚伪;你对他的天真的孩子虚伪;你用各种手段在各个地方进行虚伪的勾当;现在你向前走吧,去吹嘘你对我的胜利吧,然后咬牙切齿地知道你是在撒谎吧!”
他站在她面前,抱怨着,威胁着,并愁眉苦脸地环视着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可以帮助他战胜她的东西似的;但是她跟先前一样坚强不屈地面对着他,毫不畏缩。
“在你所夸耀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取得了胜利;”她说道,“我把你当作我所知道的最卑鄙的人,当作那位高傲的暴君的寄生虫与工具挑选出来,这是为了使他的创伤可以更深些,更痛些;你去吹嘘吧,为我对他进行报复吧。你知道,你今天夜里是怎样到这里来的;你知道,你是怎样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的;如果你不能像我那样看到你自己那令人厌恶的真面目的话,那么你总能像我那样看到你自己那卑鄙的真面目了。
你去吹嘘吧,并为你自己对我进行报复吧。”
他的嘴里吐出白沫,额上流出汗珠。如果她曾经畏缩过哪怕一刹那的话,那么他就会捆住她的两只手;可是她像岩石一样坚定,她的锐利的眼光从没有离开过他。
“我们不能这样分离,”他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这样愚蠢,会让你这样疯疯癫癫地走掉吗?”
“难道你以为,你能留得住我吗?”
“我要试一试,我亲爱的,”他的头凶猛地作了一个威胁的姿态。
“愿上帝怜悯你,如果你要试试走近我的话。”
“如果我以后不吹嘘、夸耀,那么怎么样呢?”他说道,“如果我已转变了,那么怎么样呢?”他的牙齿又闪出亮光。
“我们必须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项协议,否则我就会采取你所意想不到的步骤。坐下,坐下!”
“太晚了!”她喊道,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星来了。“我已经把我的声望与名誉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已决定忍受将落到我头上的耻辱;我知道它是我所不应当得到的——你也知道这一点,而他是不知道的,永远不能知道,也将永远不会知道的。我将无声无息、不作任何表白地死去!为了这个目的我在深更半夜单独跟你在一起。为了这个目的我以你的妻子这个虚假的名义在这里跟你会见。为了这个目的,我听凭这些仆人在这里看到我,然后把我在这里独自留下来。现在什么也不能救你了。”
如果他能把姿容美丽的她扎根在地板上,使她的胳膊垂落在身体两侧,使她完全听凭他摆布的话,那么他真愿意把他的灵魂出卖掉。可是他看到她的时候不能不害怕她。他看到在她身上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看到她是不顾一切的,她对他的不能熄灭的憎恨不会在什么地方停住。他的眼光跟随着她,看到她怀着粗暴无情、毫不迁就的决心,把手伸进衣服,放在雪白的胸脯上;他想,如果她的手来打他、没打中的话,那么它就会很快接下去打她自己的胸脯的。
因此,他不敢走近她;但是他走进来的门是在他的身后,所以他就走回去把门锁上。
“最后,请听一下我的警告!你自己得当心点!”她又微笑着说道,“就像所有背信弃义的人一样,你已经被人出卖了。他已经知道,你现在在这里,或者将要到这里来,或者一直在这里。今天夜里我确实看见我的丈夫在街上乘坐在一辆四轮马车里!”
“婊子,你撒谎!”卡克喊道。
就在这时候,门厅里的铃大声响着。当她像女巫一样举起手来,在她的符咒的召唤下,传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发白了。
“听!你听到了吗?”
他用背顶着门;因为他看到她发生了点变化,以为她正走来想从他身边闪过去。可是她在片刻间走进对面通到卧室的门里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一旦她有了转变,一旦她的坚定不屈的眼光转到别处,他觉得他就能对付她。他想这夜间警报引起的突然惊恐已经征服了她,因为就是没有这惊恐她也已过度疲劳了。他推开门急忙跟着她进去。
可是房间鱼黑洞洞的,他喊她她又没有回答,所以他只好回来拿灯。他把灯举得高高的,仔细观察着四周,指望她蹲伏在什么角落里;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因此,他像一个在陌生地方走路的人那样迈着迟疑不决的步子,走进客厅,接着又走进餐厅,害怕地环视四周,并在屏风与躺椅后面窥视;可是她不在那里;她也不在门厅里,门厅里空荡荡的,他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段时间里,铃声一直不断地重新震响着。外面一些人在敲门。他把灯放在离门较远的地方,走近门口,仔细倾听。有好几个在交谈,至少有两个人是说英语的。虽然门是厚实的,也很嘈杂,但他对当中一个人的熟悉极了,所以毫不怀疑这是谁的。
他又拿起灯,很快穿过所有的房间往回走;在离开每个房间的时候,他都停下脚步,把灯举得比头还高,往四下里看看有没有她。当他这样站在卧室里的时候,那扇通向墙中通道的门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到那扇门旁,发现它从外面被锁上了。不过她在穿过这扇门的时候,掉了一块面纱,它被夹在门缝里。
在这段时间里,楼上的人们一直在拉着铃并用手敲着门,用脚踢着门。
他并不是个胆小鬼,可是这些敲门的正不断传来;在这以前发生的事情使他意气懊丧;这个地方对他是生疏的(甚至当他从门厅回来的时候,这也使他感到慌乱);他的计划已遭到失败(因为说起来奇怪,如果他取得成功的话,那么他会大胆得多);现在的时间是很不合适的;他记起他在近处没有什么人可以请求给予友好的帮助;特别重要的是,他心中突然感觉到(这甚至使他的心感到像铅一样沉重),他已辜负了他的信任、奸诈地欺骗了他的那个人正拿着从他脸上摘下的假面具,在这里要寻到他,向他挑战;——所有这一切,使他感到恐慌。他试图弄开那扇夹着面纱的门,可是他怎么用力也弄不开。他打开一扇窗子,通过百叶窗的格子往下面的庭院里看;但是要往下跳实在太高了,地面上的石头是冷酷无情的。
铃声和敲门声依旧继续在响着——他也继续处在恐慌的状态中——,他回到卧室中的那扇门旁,重新做出努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顽强地使劲,终于把它扭开了。他看到小楼梯就在不远的地方,同时感觉到夜间的冷空气迎面袭来,于是就悄悄地又回来取帽子和外衣,并把他后面的门尽量关牢;然后他手里拿着灯,蹑手蹑脚地从梯子上走下去;当他看到街道的时候,他灭了灯,把它搁在一个角落里,并走到星光正在照耀着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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