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白琅从梦中惊醒,发绺黏在苍白的脸上。
“怎么了?”一旁的刀疤脸说道。
“我梦见我赤身置身于雪原,雪蟒用他的蛇信子刺穿我的心脏,我倒在雪地当中,又被风雪覆盖。”白琅慌张地说。
刀疤脸给火塘里加了把柴以后,就伸手去摸白琅的手,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白琅面色与往常一样,不似是生了病,刀疤脸疑惑道:“你感觉到冷么?”
白琅摇了摇头,从被褥里起来穿上衣裳,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觉得自己很好。”
“雪蟒……你要知道雪国是没有蛇的,哪怕是筷子般大的。”
“我方才梦见了,它有如柱子一般粗,蛇信子就好比是枪头……对了,它是蓝白相间的。”
火塘上正盛着一个铜壶,里面烧的热水噗噗滚沸,刀疤脸走过去为白琅倒了一碗。
“在这里,热的水、热的酒、热的食物就是一切,以及棉被、房屋……”
“还有同伴。”白琅插嘴道,让刀疤脸颇为一悦,拍着他的肩膀,点着头说:
“是,我的小兄弟,还有同伴。”
咚——咚——
两声粗犷的敲门声传过来,仿佛要将门斫碎一般。
“是谁?”刀疤脸道。
“辜大人有要事请二位前去城楼。”
传完消息,门外的脚步声便离开了,白琅离开床铺,又为自己添了一件狼皮背心(河岸那匹死狼的皮),便和刀疤脸快速赶到城楼上。
此前几日,边关的方士在龟甲兽骨上占了三日的卜,他们预测未来一月当中都将风雪弥漫。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在风雪天,月亮将匿藏于浓云之后,群尸将继续蛰伏,每个人都坚信在塞关可以撑到春日来临。
“我们还有城楼……卫国的军队即将集结……”辜可义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了,辜大人。”刀疤脸嘴里哈着雪白的雾气,急切地问向他。
辜可义沉默不语,从衣内拿出了一两银子,猛一蓄力,又向前掷去,银子不偏不倚地落在甲子河上,二人只是听见扑腾一声砸入,没有看到没有溅起的水花,却有几片和纸一般薄的冰层鳞裂。
“要结冰了……”辜可义惨然地说。
刀疤脸和白琅惊愕地向水面望去,他们长居北方,知道风雪一旦弥漫开来,必然铺在甲子河的冻层上,那么甲子河的冰面将与陆地一般厚实。
“在北方的冬日,人们会在腌菜缸里加盐、会在水盆里放酒,来阻止它们冰冻,但……我们无法阻止河流结冰!”白琅喊道。
刀疤脸点了点头,暗暗地说:“我们需要城墙……要更结实的……”
“这一个月内再让我筑起高两三尺城墙……你要知道这比我去北面杀那些东西还要难……”辜可义叹道,继而又说:“从这里到入海口四千里……我脚下的城楼、我身前的垛口……连绵不断,整整四千里!哪怕聚集百万徭役,若筑起两三尺高的城墙,也并非朝夕之事。”
“可是风雪之夜不会出现明月,漫天都是混沌的冷雾、刺人的冰霰,这里没有关于冬月的诗句,也没有冬月的童谣。”白琅说。
“但愿……但愿如此吧,这是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它们的可怕,在小时候我听过乡民们讲述关于野鬼、恶妖之类的传说,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嗜血的孤竹尸体,这一切就在昨夜。”
“辜大人,等到兵临城下那日,我们做的就只有……只有挣扎。”白琅用手拂开了垛口上的白雪。
“孩子,我听闻乡下人常说生来羊白头的人都是畏惧夏日暖阳的,我不相信这些,但我看见你……看见你在马上将那些尸体砍杀,我便相信了……或者说,你是北国之子,你或许不畏惧温暖,但你的生命一定是关于雪的。”辜可义拍了拍白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是更愿意冻死在这鬼地方,而不是被那些浑身散着臭气的食人者撕咬,不久我又抱着肠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白琅笑道,看了看辜可义又看了看刀疤脸,刀疤脸故作沉声:
“那我想看看,你的肠子是白的还是红的。”
辜可义又接来:“我更想知道你如厕时那坠下之物是什么颜色的。”
“他娘的,屎就是屎,哪须这么多隐晦,文质彬彬的辜将军自南而来,还杜撰了一个坠下之物。”白琅颇为愤怒,随即走下城楼,去木舍里要了碗酒独自喝了起来。
戍边将士饮酒的木舍已经被辜可义整顿,他命令所有将士三日之内只得去木舍饮一次酒,若贪口舌之欲,那么便军法处置。而刀疤脸与白琅并非隶属于皇城司辜大人,他们仍然是闲来闲往的平民,所以木舍便成了单独为他俩供应酒食的场所。
三杯两盏之后,白琅酒力渐盛,再加上昨夜梦见雪蟒袭击的噩梦,脑中一片昏沉,渐渐滋生了困意。
这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两三声噼啪的声响,让白琅猛一抖擞,他登即愤然拍案,大步流星地走到木舍门口,正欲破口大骂,又传来噼啪一声。
一个红纸包裹着的小鞭炮抛在脚前,在雪地上炸出了个拳头大的窟窿,白琅向前望去,一个垂髫的孩子伸出舌头冲白琅做了个鬼脸,又用舌头舔了舔上唇的鼻涕,露出几个零星的牙齿冲着白琅笑道:
“小白花花,快吃瓜瓜。”
身后又有两个年岁稍微小于他的稚童,也跟着他学来,一声方尽,一声又起,三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白琅一看是个孩子,便不再计较,毕竟这世上有不少人对白发白眉的少年感到稀奇,他正欲合上木门去桌案上趴一觉,这时脚后跟又传来一阵噼啪响,吓得白琅踮起脚跳了起来。
“小白花花,快吃瓜瓜!”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又脱下裤子,给他来了个小鸟吐水。
白琅将心情平复下来以后,缓缓回头,冲那个孩子做了个恐怖而阴森的微笑,又用红绸系带将白发绾了起来。
垂髫望着正从容走过来的白琅,不由内心一颤,用袖子抹了抹鼻涕,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大声命令身侧两个孩子:
“三军听令,火炮应敌!”
白琅仍然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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