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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忐忑不安地站着,屋子里像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碧玉随手摆弄着房里几样银器,从余光里看出了夜来的局促紧张,于是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像往常一样温和:“隋姐姐,你来看看这两样银碟,一个是圆的,一个是方的,花纹似乎都深了一些。”
夜来神色慌张,赶紧走近一看,只见碧玉手里拿了两只银碟,摇头说:“奴婢哪里懂得银器,让奴婢来看的话,两个都精巧、漂亮,花纹也都别致出挑。”
“如果一定要你二选一呢?”
碧玉轻轻问,目光与夜来接触。
夜来愈发慌张,右眉的小缺口今日竟忘记了用褐色染料涂上。
碧玉还是一脸微笑,话里的影射意味很强:“这个方的银碟平日里我喜欢放些瓜果,不易滚落;而这个圆的,我常用来放些糕饼——不然以它圆滑的性格,瓜果如果盛得太满,必然四处滚落。”
夜来脸色煞白。
终于,她缓缓地低下头,话中无骨:“玉妃,奴婢有事相瞒。”
碧玉并没有太多惊讶,她拉了拉夜来,示意夜来坐下。
夜来不肯坐,一边摇头一边徐徐说:“您还没进府之前,奴婢就已经跟钿妃相熟了……她对我有恩情……那时弟弟生了一场大病,花费很大,家里无力承担,只好看着弟弟越来越衰弱……有天晚上我一个人躲在湖边流泪,被钿妃看到了……多亏她倾力相助,才保住弟弟一条性命……这样的恩情,哪怕是猫狗,也会想着去报答……”
夜来的眼睛湿湿的。
碧玉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把夜来拉到身旁坐下。
夜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玉妃您进府那天,场面隆重,奴婢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大王迎娶王妃时,规格只比这次略高些……为此,府内府外都有人议论不停,还有的,明着胆子反对质疑……”
碧玉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怨起自己来:原来我一直这么无知却又心安理得……我不知满足,试图占据申屠奕整个心……我的固执倔强想必让他多次犯难,可我居然真的相信他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郡王……
碧玉一时间很痛苦,可夜来的心情显然更复杂,她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里,仿佛只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夜来的话并没有停止:“……钿妃自然心里很不平衡,同为庶妃,待遇却差了这许多,想必府中几位侧妃也是心有怨言……那天晚上我就偷偷摸摸去见了钿妃,告诉了她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当时是那么觉得的,比如玉庶妃的容貌、出身等等……我为了宽慰她,还说玉妃您一定懂得什么巫术,其实,这世上哪有巫术能得到真情……”
夜来像是嘲笑自己一般,冷而急促地笑了一下:“我在您身边伺候的日子虽说不长,可也能看出来,大王是真心实意的待您……我们婢子私下里都很羡慕您,我们没有嫉妒的资本,所以只是一种单纯美好的羡慕……可府上有些女主人不一样,奴婢拿不准她们是真大方、真贤德,还是只是为了遮掩……我今日不当玉妃您是府上的庶妃,才会说这番以下犯上的话……做奴婢的得罪不起主人,可心里总是辨得出是非曲直的……”
碧玉对夜来充满感激,在此之前的猜疑和一系列有心试探顷刻土崩瓦解,她思绪万千,抓住夜来的手,想要安慰她,不想却从她那里得到安慰。
依然是夜来独自言语:“钿庶妃其实人很好……她很不幸,在没遇上大王前……所以大王对她怜爱有加……奴婢常常暗自想着,自己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可心是自由的,不像那些有了意中人的姑娘,心都让自己给禁锢了……”
“可是,隋姐姐,都总会遇上的……”
碧玉轻轻插进一句话。
夜来眼里有泪花,静静一笑,泪花绽开:“怕是再难遇上了。”
碧玉不忍多问,可夜来似乎是铁了心要揭开心底的伤疤:“他死了,在我没进府做丫鬟之前……很平淡无奇的死法,符合他这个人一向的特征……”
夜来浅笑,带着几分令人心碎的甜蜜,“普通人家的男子多是要征去做兵的……我们指望着他建功立业,他倒好,竟然敢在战乱里死了,还跟错了人,做了叛军……大王不计前嫌,仁德宽厚……他明明是跟大王作对死的,大王却让人将他一并葬了,还差人送了好些粮银,要知道他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了……后来,听说大王府上缺丫鬟,我便来了……我还斗胆求过大王给他父亲谋条生路……后来,他的老父便在这府上帮忙打扫、做一些轻松的活计,几年后去世了……”
碧玉只觉心里一片凄凉,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机敏秀丽的姑娘竟悄悄藏了这么多心事。
她心里猛地一颤:是不是这府上每个姑娘都有这样一段类似的故事?碧玉又开始责怪自己,本来只是想使使小聪明解开心中的疑团,不想却触动了一个姑娘敏感的心弦,明明已经慢慢沉淀了的往事,又被无情搅起。
碧玉轻轻说:“对不起,隋姐姐,我没想到……”
夜来舒了一口气,刻意让自己明亮起来:“玉妃,是我不好,瞒着您与钿妃往来过密。”
碧玉摇摇头:“不是,你跟谁来往、跟谁投缘,那应该是你的自由,我不该干涉才是。”
夜来浅笑:“其实把这些说明白了,我心里也踏实了很多,要不,老觉得像做了亏心事,您对我越好,我越是不安。”
碧玉跟着笑笑:“是我把问题弄复杂了,为难你了。”
夜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说:“我还记得那日您问我钿妃的衣服缎子是谁送的,我很肯定是左夫人,您却说是郡守夫人。
我当时很惊讶,是因为我曾听钿妃生气时说过,郡守夫人嫌恶她是舞姬出身,几次筵席上都不给她好脸色看……郡守夫人是绝不会送东西给她的,那匹缎子定是左夫人相送,钿妃当时也是亲口这么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那匹缎子有什么重要,可我知道您很在意。
绝不是因为它贵重,比这贵重很多的东西您也不曾放在心上过……我估摸着是有别的原因,所以才决定坦诚相告,希望既能帮上您,又能让您对我少些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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