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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天涯,他与她,薄弱的缘分,或许今日已到尽头。
织金银雷纹与万字纹的红毡从大殿中直铺出去,这华丽的道路还看不见尽头,便被门外白冷的日光湮没了形迹。
方诸在人丛之后,看她一步步踏过红毡。
玄色翚雉袆衣,重重团了本色暗花与金红缠丝绣,艳丽冷肃,衬出唇上银红的一点胭脂。
飞长眼睫浓黑沉重,仿佛一双锁,锁闭了曾是流盼清扬的双目。
那赌酒论剑的男装少女像是被从这个身体里逐了出去,而眼前这步不染尘的雅静美人,只不过是借了尸身的死魂,他全不认识。
踏出紫宸殿门的那一刻,冷冽的阳光照得她一时盲了双眼,然而她依旧那样走下去,不偏不倚。
一早便没有风,漫天米粒般的细雪不缓不急直直落着,满地乌压压的人匍匐无声。
为了将龙尾神送归居所,昶王与三国使臣一行于二月初一自天启出发,帝旭宠妃斛珠夫人率女官六十人同往,禁军八千人护卫,其中十八抬鎏金飞角大檐子一顶,是龙尾神与斛珠夫人的座乘。
登上檐子的那刻,她稍稍偏回了头,清碧的眼向丹墀上扫去蝴蝶振翅般轻疾的一眼。
那个人还在——重重人影之后,若隐若现,正是他一贯的所在。
昶王拥兵自立眼看就在旦夕之间,近日里总要有一场兵乱,不在京城,就在海滨。
此去天涯,他与她,薄弱的缘分,或许今日已到尽头。
相隔过于遥远,即便目光曾经相接,他们自己亦无从知晓。
浩荡的雪幕将他们分隔开来,缓慢而不可阻挡。
仪仗行列自继翰门逶迤出城,延伸数里之长,蔚为大观。
天享十五年的早春,帝都百姓记忆最深的,却不是这豪奢的行列,而是数日后天启内惊涛骇浪般的叛乱,至于新帝的登基,那已经是秋尽冬来时节的事情了。
离开帝都的七日间,琅缳始终在海市膝上昏睡着,偶尔醒来饮几口海水。
人们亦无能为力,只得看着琅缳清凉湿滑的肌肤一日一日失去原本的光泽,及踝的长发间凝出了盐霜,一把病骨轻如蝴蝶,恍然就要随风飘走,却又不肯海市与玉苒以外的人近身。
她们只得不停轮流为她敷上浸透海水的布巾。
这夜在行辕歇宿时,海市终于倦极,等不得玉苒回来便沉沉入睡。
夜里,海市被轻轻推醒。
她猛然坐起,环视四周,看见琅缳安然在她身边睡着,方舒了口气。
“怎么了?”
海市转头询问唤醒她的玉苒,见玉苒眼中隐隐含泪,不由心口一窒。
玉苒退后一步,在床边正色跪下,双手送上一叠衣物,道:“夫人,您走吧。”
海市翻动那叠衣物,都是男子装束,神色愈加锐利:“走?你要我去哪?”
“夫人,今日中午近畿营副将符义软禁了大将贺尧,现正集结兵马,明日凌晨即将领兵二万径犯禁城,拥立昶王。”
“什么?”
海市失声。
琅缳被惊动,亦惺忪地张开了眼。
玉苒将衣物送到海市手中,顿首道:“事起突然,张承谦将军正在设法解救贺尧,取得兵符。
明日我们便可抵达海边,上宝船送神的只有夫人、昶王、三国使臣,以及各人亲随,他们一定会乘机对夫人不利,夫人此时不走,就再难有机会了。”
海市凝神瞧了玉苒片刻,露出了笑意:“玉姑,原来你也是义父手下的人么?”
玉苒闻言慈和一笑,眼角起了纹路:“奴婢不过是个看着皇上和世子长大的老宫人。”
海市摇头轻笑。
那个人啊,明明已是身陷重围,却还念着要放她自由。
可是,事到如今,未免太迟。
他就这样亲手在她身上划下伤痕,又徒劳地捧来珠玉宝石敷在她的伤口上。
她要的是最寻常简单的伤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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