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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红底白花的伞出现在黑色、棕色、灰色的雨伞之中,打伞的是个女人,她擎着伞,步子很稳。
雨点打在她的伞上,滚成几条线掉下伞沿,溅在地上。
那女人似乎停了下来,朝我站着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我心里生出一种愿望,不想这个女人从我眼前消失。
是不是因为她太像羊穗?她朝我的房子走来,我只觉得心一紧。
紧接着,我的门上响一声、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我惊醒,从床上爬了起来。
拉开窗帘,果不其然,在下雨。
细雨霏霏之中,街上行人纷纷举着伞,却是清一色的黑伞,我打了个冷战。
“小径弯曲,边上叠着石头,这年这月这一天去找他找他。”
我还记得羊穗那封信里的句子,“肠子生饥房子生空,岗岗有树,水水清澈透底。
第五枝戊辰坠落生雾……”
整封信就这样没头没尾,而信末注明写于一年之前。
我走回床边,整理被子,看到地上掉了一本书,不知怎么在这里的一本线装书。
里面全是木版插图。
我拾了起来,打开的那一页上的插图有点似曾相识,我瞧了瞧,把书扔到床上。
我开始穿衣。
冬天已在身边,不能再穿这件藏青色绒线衫,翻开箱子,我找了一件厚毛衣套上。
换衣时,我的手触到一件冰凉的东西:项链,三朵精致的花朵闪于眼底,这是羊穗昨夜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偏着头把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
羊穗昨夜真的来过?想到这点,我很懊丧。
昨夜,我头脑昏沉沉,没多喝,记忆却出了差错。
墙上那面旧镜子里映出一个黑衣黑裤的女人,像个幽灵。
丈夫死后,没有一天我的心不落在这深暗的颜色上。
我是个人人同情的寡妇,返回故里,想找点什么东西填补自己的薄命。
那天我打开锈迹斑斑的锁,进门便发现了羊穗的这封怪信,此后我就一直惶惶然不知所措。
羊穗没有理由这么对待我,她不能这样对我开玩笑。
现在她干脆擎着伞来找我了!
我决定去找羊穗问个明白。
台湾歌星况艾艾小姐的声音飘浮在街上,像哭泣,又像傻笑,况小姐的脸毫无表情,她身段不苗条也不丰满,远比不上她的歌喉。
在这个破破烂烂肮脏的闹市里,任何一种声音都是暗灰色的市嚣的一部分,连这滴答的雨声也不例外。
离去多年,这个城市几乎一点也没有改变,这使我多少有些沮丧。
经过一排搭篷的担担面、凉粉、汤圆摊位,我走进菜市场,菜的腐臭让我屏住呼吸,快步奔上一级级石梯,来到汽车站上。
羊穗本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时光冲淡了一切。
这么多年,占领我全部心思的是那场可怕的婚姻。
我的丈夫,那时是我的男朋友,天天守在我的门口,那根电线柱子前,要我答应随他北上,去当一个助理工程师的妻子。
我离开了故土,却不曾想到,这桩貌似美满的婚姻几乎断送了我,它始于热情之火,归于仇恨之火。
每每想到那浓烟大火,我便后怕。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陷阱!
可笑的是,我是个没有什么大出息的画家,从一个城市的文化馆调入另一个城市的文化馆,始终没有起色,我的画无人欣赏。
父亲、丈夫,包括那个小院都不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了,我还搞不明白,我的每一天是幸运呢,还是更大的灾祸临头?甚至我的梦,梦中我见不少人,我记不清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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