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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巷。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棠辞醒来时,是在深夜,她攥着被角,睁开眼睛分外警惕地辨别四周的陈设——不是尚书府,不是豫王府。
简陋的书架、桌椅乃至身下并不轻软的床榻……却给了她极大的归宿感。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灯油几近烧尽,灯芯软软塌塌地耷下半截身子,灯火明明灭灭。
很大一片的黑暗,门窗紧闭,也空无一人。
棠辞紧绷着的心弦缓缓松懈,抬手轻轻触了触左颊,厚厚的一块纱布,清清凉凉的药膏微微浸透出来。
手边并无铜镜,但料想将纱布拆下后定是狰狞丑陋的疤痕,她蓦地释然一笑,从前总想着划破自己这张碍事的皮囊掩人耳目,如今得偿所愿了。
垂下眼眸,雪白洁净的中衣,依稀可见白中泛黄绷带的一角。
腰腹那处的剑伤本就不重,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却有些骇人了,她不由得戏谑一笑,当年澜沧江九死一生,此刻也大难不死,可后福在哪儿?
房门“吱呀”
轻响,在静谧的夜中极为清晰。
棠辞如临大敌,昏迷不醒时是她无力把控,清醒了,她再不愿与人相对,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万不可看见她这副鬼样子。
“出去。”
攥紧了被角,遮掩住脑袋,身子往下缩时不可避免地使唤到两条骨头碎裂的断腿,撕心裂肺的痛由下至上由表及里地钻上心头,额上冒出大片虚汗,咬紧了牙关忍得面上血色全无,一面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那人脚步微顿了顿,似在原地驻留了一会儿,随即极力捏轻脚步走近床边,并不说话,将类似碗盏的东西搁在床沿,走了。
良久,棠辞从沉闷的衾被里钻出颗脑袋,周身有熟悉的香气环绕。
床沿上放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汤,还有一碟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
指腹舐湿,将窗纸戳破一个洞。
柔珂站在门外,见她一口闷完了药,脸上风吹云散地露出笑容,夜风呼啸灌耳也不觉得冷。
只一瞬,见她喝了药,山楂果子不吃,也未显出苦相,只闭目养神,屋里特意只留了一盏灯,大片大片的黑影落在她的脸上与身上,竟瞧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颓唐衰败的味道。
柔珂再笑不出了,唇角仍微微挂着,眼神凝重,心思忧虑,硬生生化成了苦笑。
她心里只庆幸,到底她还是懂她的,力排众议将她带到这儿来养伤。
翌日。
渔僮在院中劈柴,他平素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干活时必定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今日只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劈柴泻火。
他不管棠辞是男是女,是公主也好是郡马也罢,谁待他好他便乐意掏心掏肺地对谁好,一想到自己好好一个温润善良又精致漂亮的小主子被折腾成这番样子,他气都不打一处来。
思前想后,他无权无势,虽手有缚鸡之力可在达官显贵眼里还不是如蝼蚁一般?心里的火气无处发,天未亮就拉了张杌子坐在院中劈柴,劈一根便在心里骂一句狗皇帝云云。
又听瓷碗砸碎的声音,渔僮抬起头来,樵青端着装了碎瓷的木盘气冲冲地从屋里走出来,还不忘狠狠剜了枉受池鱼之灾的渔僮一眼。
柔珂在灶房揉面擀面,木桌上搁着喷香四溢的骨汤,冒着热气。
听见房门声响,瞥眼一看,仍旧是碎瓷片。
“你看看汤碗可还够,茶盏、汤匙、瓷盘也看看,若是差了,正好让渔僮去采买些回来备着。”
柔珂手上下了一把面条,顿了顿,才道,“让他顺道去何家酒楼买一小坛酒来。”
饭不吃,水不喝,酒水好歹也是水,能进些便进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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