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帝在时每每有立其为储之念,朝野咸知,加之此刻晋王号称有先帝传位之遗诏在手,朝野上下明里暗里支持者甚多,此刻殿下与晋王争夺皇位,暗中与其勾连者几乎不可计数。”
李承乾颔首。
这个“不可计数”并不是说人多的数不过来,而是很多人明面上支持他这个太子,但暗地里同样对晋王予以支持,这种人表里不一两面派,很难明确区分。
但肯定人数不少。
房俊续道:“若说一旦有证据便予以收监审讯,而后予以惩处,势必大兴牢狱,导致人心惶惶!更有甚者,若牵扯到先帝几位皇子,殿下是否要大义灭亲?”
李承乾迟疑道:“这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孤岂能忍心责罚?”
且不说他性格软弱、待人宽厚,单只“亲亲相隐”这一条,便令他投鼠忌器,想处置都不能。
这年头于宗族之间,“亲亲相隐”乃是主流,谁若大义灭亲,非但不会被称颂一句“大公无私”,反而要遭受天下唾骂。
秦朝之时,律法便规定“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告之,勿听,而行告,告者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早已深入至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社会结构之根基,“君臣父子,亲亲相隐”这一套奉行不悖。
更别说现在先帝驾崩,晋王争夺皇位的口号当中便有“迫害手足”这一条,若是严惩与晋王勾结的兄弟,岂不是落人口实?
房俊叹气道:“所以微臣说刘思道不是个东西,若当真以他之谏言行事,‘百骑司’瞬间壮大,肆虐朝野,牵扯入内之人不知凡几,坊市之间不能理会律法之严谨,只会认为殿下苛虐残暴,所有骂名都归于殿下一身,难以洗脱。就好似当年隋炀帝一般,难道隋炀帝当真就如同天下传言那般荒淫无道、暴虐苛刻?这其中,关陇门阀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绊子,想必殿下您是清楚的。”
他这话其实有些不尽不实。
“百骑司”那是什么所在?纯正的“特务机构”!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部门,无一例外的都要遭受后世唾骂,连带着重用这些特务的皇帝也被黑得不行。
但事实上,这样一个部门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极大,不能预防国内有可能发生的叛乱,也能侦知敌国的动向,预先做出针对性的应对,确保国境内外的稳定安全。
结果因为有些皇帝依仗其完成自己的高压统治,使得这些特务机构脱离于朝堂之外,不受百官监督,只由皇帝指挥,严重触犯了官员阶级的利益,故而极力反对。
不仅反对,掌握着话语权的文官们还要予以抹黑……皇帝的话未必传诸于后世,但文人的文章一定可以。
一旦“百骑司”业务兴隆,必然遭致朝野一片骂声。
而身为文官新领袖的刘洎则可以完全掌握话语权,他这个提倡者不会被外人知晓,反倒是他算准了李承乾必定向房俊这个心腹近臣征询意见,完全可以将所有的黑锅都推到房俊身上。
到时候太子面对舆论重压,以其绵软的性格,未必不会对房俊心怀埋怨……
李承乾也不是笨蛋,虽然房俊言语之中有些未尽之意,但他略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
苦笑道:“孤对二郎甚为倚重,不料却成为旁人攻讦之弱点,差点误了大事。”
房俊自然不会说什么“殿下当有主见,不能事事征询文臣意见”这种傻话,皇权社会,能够拥有圣眷那是比通天本事还要重要的,只要圣眷不失,自然权柄在握。
而圣眷体现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对于君王的影响力……
“殿下无需如此,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先帝为何善于纳谏且敢于纳谏?正因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帝设置政事堂辅佐处置朝政国事,也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再是惊才绝艳、智谋出众,也难免有倏忽之处,但若是一群聪明人聚在一处处置问题,出错的概率便可以降至最低。为君王者,最忌刚愎自负,只要能够做到识人用人,何愁社稷不振、国家不兴?”
所以说“明主”最是令人又爱又恨,因为“明主”往往极端自信,主意极正,杀伐果断,天下人之生死皆操之于手,一言而决人之生死。
谁又愿意效力于这样的帝王麾下,朝不保夕、生命财产随时受到威胁呢?
这就是“人治”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