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宁听他如此说, 微微仰首看了看他,虽瞧不太清楚,但隐约的轮廓仍在,那是她分外熟悉, 却又如何也看不懂的一张面孔, 也许,她本就不必费心去懂,他这种人本也不必他人去懂,只是便如此刻,她分明就伏在他身侧,却始终觉得他孤零零一个人,琬宁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了一下,不由拿下他那只游走在自己发间的手, 转而握住, 努力露出笑颜,她知他并不一定看得见:
“大公子当真要报恩?”
成去非反过来同她掌心摩挲着,微笑道:“想出什么来了?只要你不提那刁钻古怪的, 我虽没什么本事, 但应承你还是能担待起的。”琬宁听闻忽扑哧笑出声来:“大公子自谦至此,那我要请教大公子, 在大公子心中有本事者该是何种模样?”成去非抽出枕下那只手,捏了捏她下颚:“知道你的夫君是在自谦便好, 也不脸红么?”琬宁蹙眉疑惑:“我要脸红什么?”成去非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额头, 叹道:“自然是脸红你自己, 你倒好好想想,是不是该再长进些,好也配得上我?”琬宁虽知他是在调笑,却还是倏地松了他的手,似被烫到,低声回道:“其实不必大公子说,我也知自己是配不上大公子的,即便我真是阮家人,大公子也未必瞧得上,更何况我不过是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
她语意里并无幽怨,只觉心酸,成去非则翻过身一把勾住她颈项,往怀中又深送几分,两人痴缠得极近,他在她耳畔苦笑:“我就说你脸皮薄,一点玩笑禁不起,本就是想逗弄你的闲话,何苦往心里去?我倒好奇,哪有这么爱哭的小怪小鬼?”他幽幽吐着气,直往心尖里钻,琬宁忍不住破涕为笑,随即推了推他:“大公子这么沉,还没报恩,可要把恩人压死了……”听她婉转娇嗔,成去非方放心略微松动几下,抬眼便看见了窗子上浴在月光里头的花,稍作思想,笑道:“园子里今年新移来这么些花,你哪里是孤魂野鬼,分明不过就是个小花精,替天上的神仙管理着百花罢了,我连名衔都为你想好了,曰‘万斛愁’。”琬宁忽听他不知怎么就冒出这等黑言诳语来,又是纳罕又觉可笑,“呼”地坐起身,仿佛不认得他了一样盯着他道:“大公子莫不是害了一场病,人也痴傻了?以往从不说这些的,这下可糟了,我要守着个傻人过了,”她不由伶俐起来,“就算是想哄我开怀,也当说人家是花仙,缘何说是花精?听着倒一点好话的意思也不剩了。”她不等他说话,眼波一转,偏头继续笑道,“我明白了,这方是大公子本意呢,总要占口舌的便宜,是不是?看这一回要如何驳我?”琬宁掩着口葫芦坐那儿直笑得身子发软,娇俏的笑声在这静寂的月夜里格外清脆,倒真有几分黄莺打啼的意味,成去非含笑摇首:“你糟什么,我原找了个有病的娘子,一会哭一会笑,明日得赶紧寻个大夫来瞧瞧。”
两人不觉间已离题万里,从未这般酣畅说笑过,琬宁突然打了个笑嗝,猛地红了脸,慌忙拿帕子遮了脸,这才思想自己可不是跟疯癫了一样,半点拘束都没了,更觉羞赧,一时十分懊悔。成去非见她没了声音,抬起条腿踢她两下,笑问:“怎么,笑岔气了?”琬宁咬了咬帕子,慢慢重新躺到他身边来,躲进他怀间,声音轻似梦:“大公子,我从未如此欢喜,”她睁着一双天真清澈的眼睛稍稍抬目看向他,“那,大公子您……”成去非不提防她如此问,虽无下文却知道她要问什么,遂略略一笑,似溪水从白石间没过,难能为人所察,便是连他自己都觉莫名的一丝怠情忽地一闪而过--
那是一道女蜗补天也填补不了的天裂。
而他的小娘子,本一身如寄,情根一点,却自是无生债,他倘能让她多生些笑意欢欣,是否也算还她情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可天地仿佛转瞬间便能将这一切彻底淹没,他静沉沉地望着怀中人,终低首吻在那双情目之上:“我同你一样。”
怀中人静了片刻,温软的身子方要动一动,成去非抵在她额间忽道:“琬宁,跟我说说你幼年时的事罢。”琬宁无声一笑,手搭在他颈项处:“只是读书习字做女红,”她略有停顿,因听见外头那有一阵没一阵的蝈蝈叫,笑道,“大公子听见蝈蝈的叫声了么?我幼时有个喜好,要将床移到窗子底下来,就等着夏秋听这蝈蝈叫,府里的管事给我编了好些小笼子,要给我捉来养着,但我掂量着倘真是捉来了,蝈蝈岂不可怜?它定是喜欢草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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