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而人事总是可以细细筹谋的,人心也总是望风而动的,顾曙驻足,目光仍锁在成府方向,一笑有如自语:
“徐州当初便是想走这条路,父业子承、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中枢莫想插手,可惜还是渐落成去非手中,荆州不得不警惕我们的大公子哪一日再来这一手,他荆州攒了多少年的家底,一夕葬送,便是死,也难能瞑目的。”
丁壶经他点拨一番,终渐渐醒悟过来,却还是迟疑道:
“公子同荆州这是各得所愿?但公子也曾说过,这天下不当是这样,地方各自为政,如荆州、如幽州、如徐州,自祖皇帝末年伊始,皆尾大不掉,中枢对其的控制力向来颠簸不定,倘这一事成,荆州得如此之利,其他藩镇照猫画虎,岂不是江左之患?岂不是中枢之患?”
顾曙忽转身持柳枝点了两下丁壶肩膀,笑道:“你倒是长进了,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不俗。”
夜幕中,丁壶看不清主人神情,只听顾曙继续道:“荆州有荆州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卫宝他们一旦来了建康,可就不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了,百姓有句俗话说的妙,拔了萝卜地皮宽,这种事,谁人不想呢?只是你一心要拔萝卜,自己未必就不是他人眼中的萝卜,荆州军和凉州军,你说谁能碰的过谁呢?”
顾曙的声音平静而漠然,丁壶闻言忽地起了一层战栗,问道:“今上断然不会允许成二公子带兵奔丧,公子的意思是成二公子必定暗中会有……”
顾曙冷笑道:“有或者没有,兵将相离,也是成不了大事。”
这一句,丁壶是彻底不能体悟了,还想再问,顾曙已敷衍道:“到时你自会明白。”
正说着,有匆匆人影一闪而至,打断两人交谈,丁壶回首,见不过是家中一小厮,皱眉斥道:“公子这里不经通报,也是你能擅闯的?”小厮忙垂首惶恐道:“丁总管,小人本不敢坏府里规矩,只是外头大司徒遣人传话,请长公子准备,一刻钟后在成家府前汇合。”
丁壶一愣,望向顾曙:“公子,这还远未到吊唁的时候。”顾曙朝小厮摆了两下手:“告诉来人,我这就去。”说着正要往回走,喊住小厮又补问道:
“除了大司徒,可还有他人?”
小厮慌忙扭头答道:“好像还有几人,不知是谁。”见顾曙不再问话,才往门口赶去了。
丁壶望着那小厮远去,方跟上顾曙脚步,此刻似得开窍,一颗心登时跳得紧了,低声询问道:“公子这……”顾曙随手一丢柳枝,从它柔软的身子上践踏而过,笑道:“不错,你看,有人比我们还要急,这倒不怪,要怪,就怪大公子怕是狡兔三窟,他就是诈尸起死回生了,咱们的大公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丁壶面上转的煞白,下意识看了看周边夜色,勉强笑道:“公子说的渗人,他本就染了瘟疫,又身负重伤,再是个厉害人物,也不是神仙。”
顾曙道:“当初大将军可是亲眼开棺,”他嘴角渐渐凝成蔑然的笑意,只神情还是那般淡然雅致,“不过,太傅幸有几个好儿子将钟山一事筹划得至纤至悉,他成去非却没有,”说到这,他笑意更重,“无论如何,你我都不得不承认,大公子确可谓不世出之人,即便如此,单就一点,他无子嗣,就是真正的孤寡之人,上天看来也并非真的厚爱此人,细想此人也并无可艳羡处。”
丁壶心底默默重复了他那一句,也是慨然,成去非膝下无儿无女,四姓子弟里年龄上下者,除却他,再无第二人,正漫不经心想着,忽听顾曙道:“这样也好,俨然传奇,届时盖棺定论,无父无君,无妻无子,唯‘权臣’耳,他这一生还真是完满。”
月缓缓爬了上来,顾曙在换好衣裳后,施施然往成府方向行去,直到借长灯瞧见熟悉的身影轮廓,方调适好表情,风掸动着他的宽服大袖,极佳地掩饰住了那颗将将要悸动起来的心。
“世伯,”顾曙上前朝虞仲素微微欠身施礼,抬首时才发觉周家周云行亦在,知四姓这是聚齐了,再往后一瞥,虞归尘果然也在,只是整个人裹在夜色中看不太清神色,沉默得异常。
一行人彼此见过礼,虞仲素满面凝重,沉声道:“于情于理,我们几家,都应先至慰问,去之年纪尚轻,许多事怕应付不来,”他仰面瞧了瞧成府那已换上的两盏大白灯笼正在风中摇曳不定,幽幽叹气,“也再见伯渊最后一眼罢。”
说罢亲自提袍上了台阶,对早在一旁相候的成府总管福伯道:“先去通传一声。”这几人福伯自然悉数识得,却仍是睁着朦胧的泪眼辨了辨,才颓丧答道:“请几位稍候片刻。”说着牵袖按了按眼角,吩咐家仆道,“去告知小公子,就说大司徒、大尚书、仆射、散骑常侍皆来了家里。”
顾曙默默一笑,成府的大总管传闻已是眼花耳聋,老朽不堪,此刻观得,倒清明得很,可见这成府上下,惯于揣明白装糊涂者,比比皆是,他陡然思及此点,收住心神,立于成家院门打开的宅邸入口处,透过黑暗中浮漾的灯光,定定往里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