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置了几盆水仙, 娉婷有致,盈盈照座。吴冷西入室扫及只觉屋内平添几分生机,上前施了礼,成去非照例先问候了师哥穆涯, 才问向正事:“殿下拘在公主府了?”吴冷西答道:“只不允殿下再随意出府, 其余事宜皆按旧例,殿下并没有受半分委屈。”成去非轻吁一声,“是要顾及殿下的身份,她很聪明,死咬此事同她无关,难得殿下也有怕的时候。不过,倘她留在建康,终究是一隐患。”吴冷西一时无话可对, 唯有默默颔首, 殿下既能引出这几千人来,下一回,又能至哪一步, 让人不敢揣测。
成去非起身松动下筋骨, 踱着步子问道:“元会在即,这个案子不能再拖, 器械还是毫无头绪?”吴冷西抬首看了看他:“那器械,是查到些眉目, 只是证据还不足, 今夜前来, 正是为说此事。”
“你往下说吧。”成去非倚窗而立,负起手来。吴冷西便望向他背影道:“上一回东林寺的事情,想必师哥未忘。大和尚神秀本是虞家的大典计,后来我细算了算,正逢钟山一事前夕,大司徒作何用处唯有他自己清楚了。而后来东林寺陆续剃度的僧徒,有许多正是虞家庄园的僮客,且这些人时常离寺,不知所踪,我怀疑,这些人入寺的当口,应是中枢下令土断,清查百官田产奴仆之际,世家为躲避勘检将僮客转移至寺院,待风头过了,自会再招回去。即便这些僧人暂时归家,但整个江左,土无一日不并,地无一日不兼,”他略作停顿,“这话,是老师多年前所言,师哥应该也记得,那些人迟早还是要回到世家的庄园里去,届时,中枢摊派的赋税不变,甚至再添增些,那些未失去土地的百姓,担子也就更重,长此以往,怕最终也不得不依附于世家了。如此循环,府库空虚,黎庶疲乏,税源兵源两缺,症结就在于此了。”
“土断的事情,我同史青议过,要防百姓托身世家,一要减轻赋役,让百姓觉得自己种地更为划算;二则防灾年荒年,百姓贱卖土地,最后不得已转投其下,凤凰三年的土断行的有些仓促了,是我思虑不周,以致无疾而终。”成去非垂下了目光,土断之效,微乎其微,且不知可维系到几时,承认失败并非难事,难的是要如何重振旗鼓,直至成功。
吴冷西却道:“师哥是否还打算二次土断?这一回佛寺稳住了,世家们再欲行此种避实就虚的伎俩,恐怕不易。冷西有些话,虽不当讲,但还是想说给师哥听,并徐两地正是您的根基,再行土断,以强势武力压之,结果自会不同。”
吴冷西说罢眉眼忽浮上一层黯淡:“不过倘真是如此,您便是同中枢为敌了。”成去非则撇下此节不提,默了片刻,只道:“这些事,为时尚早,接着说那批器械的事罢。”吴冷西遂接言道:“此次僧乱,聚众者大都来自建康几大佛寺,不过为首的几人,经查证,正出于东林寺,并不是寻常僧徒,而是班首寺主一类,可见早有筹划,有意放出新佛出世这等妖言惑众,且吹捧殿下为大乘佛主,多为借势罢了。至于器械,审讯多次,僧犯里无一知其来源,器械本就是首领分发,首领一死,确是难以纠查。但下官斗胆设想,江左世家私营盐铁者众矣,这批器械极有可能源自私人冶造,如要细查,探究源头,恐怕需要一段时日。而且,到时查出来,于本案有多大用处,现下也不好估量。”
盐铁皆百姓日常所需,亦关涉府库获利,倘国朝实实在在能控制盐铁,便自可操纵天下轻重之柄,然当下世家占固利源,乃是常态,于国于民两无益,此等痼疾,非一日之积,不从源头解决,不过是挖肉补疮,成去非不禁蹙了蹙眉,倏地想通一事,无论此案结局如何,也许牵涉出国朝其后的隐疾才是至关重要的,也许凤凰五年末发生的这一事,并不是让他一定要寻出个不堪的事实真相来。
然事实依然冷酷,仅此次罢佛而言,倘上下一心,不过数月便可大功告成,立见奇效,本该简单如斯的事情……成去非静静思想有时,冷冷道:“今上的一道中旨,亦有可取之处,昔日汉武霍去病的封狼居胥,便有罪人之功,眼下西北兵源紧张,送过去,是件好事,但送之前,谋逆论死的罪定要给这些人扣死了。”吴冷西愣了愣,很快依言颔首,成去非的意图他向来领悟得不差,脑子里不知怎的跟着冒出“奇货可居”四字来,迟疑了片刻,补问道:“殿下……”成去非抬手敲了两下窗棂,沉着面孔:“禁军新迁的两位将军,亦有让人不可容忍之处,殿下就不要留在京畿再来凑热闹了。三司介入,于她,足以公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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