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公子若将殿下比那两位,怕也不妥,毕竟那位公主是玩弄权术的一等高手,且有实权,而殿下,绝无此等能力。”顾曙道:“不错,殿下是比不过那位大公主,大公子真正在意的是背后那双无形手。”他举步往烛台靠近了,举起晾好的字,似是想要烧去,却又放下手来,迟疑了一时半刻,终还是凑近烧了,火苗舔手,很快吞噬了那单薄的宣纸,丁壶见状不由皱眉问道:“公子怎么把字毁了?”顾曙一笑无谓道:“写的不好。”
他顺势褪下衣袖,打开窗子探望两眼,夜雪摇,朔风荡,皆前仆后继飞入闲庭,无数枯枝沉默如常,梅树上悬着胭脂一样的花朵,轰轰烈烈开在夜色里,顾曙遂朝丁壶打了个眼色,丁壶会意,将屏风上挂着的大氅取下给他,顾曙穿戴整齐,才持一盏玻璃长灯含笑往外走去:
“风急雪紧,唯恐梅伤,”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屋门,轻叹道,“静观待变吧。”
然事情发展却出乎顾曙所料,翌日朝会之上,朝臣虽以此事发端,吵吵闹闹,不一而论,天子至始至终却始终未发一言,待朝臣把话说尽,天子罕见地避开录尚书事四位大臣,以独断专权之姿下达中旨,言此次僧乱,散布妖言,妄杀黎庶,丧心病狂,当以谋大逆罪论死,然又查证其间从犯乃人为下药以致疯癫,遂唯独首犯重犯处于绞刑,其余人等一律发配边关垦边开荒服刑。此事关涉公主,然公主并不知情,至于新佛出世等詀言詀语,更乃无稽之谈,但公主一时判断不明,私匿逃僧,亦是大过,遂在议亲议贵之列基础之上,减等待之,暂褫夺封爵,禁足不出。
圣旨来得突然,然乍闻之下,十分全括,让百官似无从挑嘴,成去非静静听完内侍宣旨,顿了片刻,出列道:
“臣以为此事,今上仓促了。”
他亦罕有上来便出头的时候,诸人大感意外,无一不把目光投向了他。成去非抬目注视着坐上天子,该有的恭敬之姿虽在,然目中的冷锐,到底是让英奴异常不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道:
“京畿重地,竟有几千人顷刻之间冒出作乱,我朝立国来,尚无此惊天骇闻,臣以为此事不可不细查,当交由三司,今上轻描淡写杀几个头首,远不足为慑,难保不留隐患;除此之外,殿下实在不能脱得了干系,私匿逃犯一事,除却臣,司隶校尉亦看得一清二楚,在场的也都看得一清二楚,此事定藏不得,传散出去,便是事关天家的大事。至于而后僧徒聚众起事,不出半个时辰,便杀至公主府前,同殿下有无干系,臣以为,同样当交由三司会审。是故,”成去非微微垂首,“臣不得不封驳今上旨意。”
坐下四寂,谁也不曾料到成去非竟如此利落地驳了圣旨,上意不当,即便是封驳,也当由侍中出头,或是联名中书令,不过国朝政务实际由四位录尚书事大臣把持,成去非乃其中一员,勉强尚可为之。但如此不经商讨,不经众议,他一人跳出,于天子来说,不能不带有几分不敬,更为巧合的是,今日朝会,侍中同中书令两人齐齐因风寒告假,四大重臣中,唯剩大司徒而已,众人不由望向虞仲素,见他淡然处之,似并无出列说话之意,一时间便纷纷左右相顾,低论起来。
偏成去非所言不无因据,就在英奴无话可寻时,大司徒忽又启口道:“今上,此事确不宜操之过急,今上欲安抚百姓之心,固因今上仁慈圣明,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明晰,交由三司再定,更为妥当,还请今上再斟酌。”顾曙离大司徒并不远,立刻听出虞仲素的意图来,微微一笑,转而看向了坐上天子。
英奴默然,渐渐明白其中意味,半晌方道:“既如此,尔等先写份奏疏吧。”事情如此迅速间便换了风向,天子同录尚书事重臣的一来一往间,遽然落于下风,也终有人不平则鸣:
“臣以为今上的旨意,已十分清楚,惩处与怀柔兼具,并无封驳的道理。”
说话者乃一给事中,其余亦不乏附议者,英奴不用细看,也知这些人乃中等世家出身,许不乏忠心,但未必就不是独独针对乌衣巷四姓一等世家而来,这类事情,他见得惯,遂也不想再徒费心思理会,虚应几句后,便当即重下旨意:
僧乱一事,即刻交由三司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