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彩霞漫天,霞光仿佛将天地都笼罩住,染红江面,也给翠绿的芦苇丛披上霞衣。一艘乌篷船静静停靠在芦苇丛中,忽然无数惊鸟自芦苇丛中飞起,掠过橙红色的水面朝水天之间飞去。惊动不过一刹,芦苇丛很快恢复平静。
平静得不正常,没有飞鸟的身影,蛙鸣也停止。春风拂过,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一股肃杀之气若有似无,自四面八方包围圆点中心的乌篷船。乌篷船中有两人,其中有人正在垂钓,另一人坐在船头,靠着垂钓那人,正阖目假寐。
浮漂突然剧烈抖动,鱼线被拉直,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裴回抓着鱼竿,淡定说道:“鱼上钩了。”
靠在他身上扮虚弱状的谢锡闻言轻笑:“没有柴火,钓上来也煮不了。”四周围都是芦苇,找不到生火的地方。
裴回面无表情,眼里流露出失望的光。手腕一用力,水中上钩的鱼甩着尾巴和水珠被提了上来,落到船头木板上。裴回把鱼钩从鱼嘴巴里拿出来,正在这时,一支闪着寒光的箭破空而来,直朝着谢锡的面门而去。
裴回头也不回,将手中的鱼扔出去,鱼身正中箭身。鱼落入水中,晕乎半晌才摇着尾巴潜入水中,而那把偏了准头的箭进入水中被淹没。下一刻,潜伏水中、芦苇丛中的刺客蹿出,锋利的刀刃折射着耀眼的霞光。一柄鱼竿如长剑,挑、刺、劈、撩,简单的动作却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牢牢护住谢锡。
谢锡微微侧首看着静静躺在船舱中的长剑,乌黑鎏金的剑鞘,剑身轻盈雪白,极为美丽。那把长剑出鞘的模样很漂亮,藏在剑鞘里的时候朴实无华,一拔出来便流泻出万丈华光,夺彩炫目。一如师兄,虽籍籍无名,但有一日出江湖,便是游龙雏凤鸣而天下惊。
昆仑曾经是天下武学魁首,因其神秘而能容纳四海百川的武路和内功心法闻名。但昆仑山门弟子心性多是淡泊缥缈、不争名利,好似个仙山门派。
武林中各大门派在后面的发展中摒弃追求武学至高境界转而追名逐利,久而久之,不爱追名逐利的昆仑山门知名度下降,不复从前被追捧的地位。至今,除了有些神秘,其赫赫威名已无人知。
谢锡扬名天下靠的是自创的逍遥剑法,几乎未在外面用过昆仑剑法。故此,昆仑剑法藏锋至今,天下无人识。
昆仑五脉中以玉虚一脉剑法最强,曾有传言,昆仑开山祖师爷自创剑法最后以武证道,一剑碎虚空,升仙入道。不过这仅是传说,真假虽不可考,但也足以说明玉虚一脉剑法的厉害。昆仑山门以心性淡泊闻名,其镇派至宝的归宗剑法却凌厉霸道,练至最高一层便如万剑归宗,一剑可幻化出万把剑。一剑屠城,可当百万雄师,乃是至尊霸道之剑法。
谢锡学了那剑法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练不成,他对剑道根本不痴迷,做不到一心一意。相反,裴回能够做到,他是一眼就能望到边的纯粹心思,不会三心二意。如果选中了一条路就一定会至死不渝的走下去。
翠黄色的鱼竿因速度过快而闪成虚影,快准狠地击中目标,刺客如下汤的饺子般纷纷掉落水中哀嚎。那鱼竿虽不致命,但打在身上的力度如千斤重,有些连肋骨都断了,偷袭的刺客浸在水中好半晌也爬不起来。
谢锡眼角余光瞥见耳后一道寒光刺过来,动作不慌不忙,随手拾起放于船头边上装鱼饵的瓷碗朝后头投掷过去。那刺客正正被砸中头,鲜血淋漓,更为可怕的是整碗的鱼饵盖到脸上,不断蠕动着,吓得刺客慌乱尖叫,一不小心反倒砍中同伴。
裴回旋身一横杆击飞刺客,落到船头上抽空瞥了眼谢锡,见他面色惨白、额冒冷汗,脖子上还有爬上来的红线。心知他这是蛊毒发作,不由斥责道:“你不要妄动真气,这群尾巴交给我解决。”
谢锡便不胜柔弱的靠在船舷上,虚弱笑道:“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最后一个刺客哀嚎着落入水中,裴回一个帅气回身落在船板上,顺势挽了个剑花,翠黄色鱼竿横在身后。长身鹤立,身姿挺拔,眉目疏朗,垂眸睥睨,傲然之气隐现。
裴回侧耳倾听芦苇丛中的动静,霞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人瞧见不由倒吸口凉气。盖因青年皎皎如玉,肃肃如松下风。
藏在芦苇丛中的其他人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后便纷纷离开。只要确定谢锡伤重,甭管是剧毒还是毒蛊,只要确定危及性命就能回去复命。这些没有轻举妄动的人马还算聪明,也可能是之前吃了大亏,总之现在不会蠢到趁谢锡病着的时候去刺杀他。
谢锡这人看似温朗实则芝麻馅儿,病着也不忘算计其他人。他利用自己重病濒死的消息引来不少势力,来了个瓮中捉鳖。短短四个月以来,逍遥府势力不声不响的扩张到令人惊恐畏惧的地步。
江南宋家庄被灭门,宋采兰在风雨楼放出来的消息一经传遍江湖,所有武林势力都在观望谢锡的动作。这群老狐狸心里都清楚江南宋家庄就是个烂摊子,明晃晃的陷阱,要是谢锡参一脚进去,以他重病濒死的现状恐怕是个死局。
但谢锡真正参一脚进去,他们在佩服的同时又暗中堤防、猜忌,要是真重病濒死还能下江南?
如果真的重病濒死,那就一定要趁此机会再踩上一脚,彻底把谢锡坑死在江南。毕竟逍遥府那么大的势力实在惹人眼红。
因此,这一路后头跟了不少尾巴。每个势力都想试探,却也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不约而同希望出现个傻逼冲头阵。瞌睡碰巧遇上送枕头的,还真有傻逼冲头阵,虽然被秒杀。至少其他人掌握部分情况,不至于太被动。
他们见识裴回的剑法,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谢锡就是贼,身边跟着个籍籍无名的生面孔竟然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
得到消息的各大势力感叹的同时不由嫉恨,怎么他们就笼络不到这样能为自己卖命的人才?
当今世道,武林和官府勾结,共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此时,身为天下第一的谢锡无论哪一方面都足以成为揭竿而起的枭雄。一呼百应,那是真正众望所归、万众瞩目的帝王。如果谢锡也有问鼎天下的野心,那其他人就甭玩儿了,基本就是个陪跑的命。
如此,便是各方势力都想弄死谢锡的原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何况谢锡耀眼得让人恐惧。
而这些收到消息的势力在同一天全都收到来自逍遥府的白条警告,同一时间,门下分舵遭遇有目的性报复。各大势力焦头烂额,对逍遥府和谢锡是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召回跟踪的探子。有些势力门派不信邪,第二天就收到另一个分舵被拆毁的消息。
谢锡拉起绳子,绳子底下捆着在江水中泡了一天一夜的酒坛。劈开盖子,酒香四溢。裴回立刻扔掉鱼竿,端了两个小碗默默推到谢锡面前。
谢锡轻笑着摇摇头,往两个小碗住八分满的酒水。酒水经过河水浸泡变得冰凉澄澈,口感更佳。一人一只碗,对着碰了一下便仰头喝,就着落日余晖、春风绿水,风雅至极。
裴回瞥见谢锡衣领下的红丝悄然往上爬,便指着脖子问道:“不痛?”
谢锡浑不在意:“忍得住。”之前的蛊毒已经清除,现在身上中的是另外一种毒。离开逍遥府时让程冰下的毒,不会危及性命,但会很痛,本是用于刑罚犯人的毒药。
桃花蛊毒作祟时的疼痛也不亚于这种刑罚用的毒产生的疼痛,因此谢锡还真忍得住,至少现在还能喝酒谈笑风生。
裴回:“昨天就开始发作,亏你忍得住。”他将碗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水沿着嘴角滑落,滴进衣服里,沾湿衣领,染出块透明的地方出来。随意抹了把嘴角,忍不住再次提议:“你也不要我帮你,径自忍耐。第一次你说后面有人看着,我把尾巴解决了,第二次你又说幕天席地有违斯文,我们就在夜里,进船舱盖上被褥。现在你总没理由了吧?”
“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净学书生君子那套酸儒迂腐做法。”裴回不耐烦的嘀咕两声,复而抬高音量喊道:“不要婆婆妈妈,你再拒绝,痛的是你自己,而且还不知道蛊毒能带来什么更坏的影响。拖拖拉拉,易生事端。再者,同是男人,你怕什么羞?”
谢锡低声道:“总归是师兄吃亏,我能忍就忍。”
裴回蹙眉,正要呵斥回去。但见月色下的谢锡虽容色苍白,却始终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眼中俱是坦荡赤诚的光,令人动容。晚风拂过衣襟和长发,裴回莫名觉得此刻的谢锡很单薄脆弱,这般一想,心不由软下来。
裴回脸色柔和了一些:“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酒碗搁在一侧,他抱着胳膊说道:“还是你想要跟上次在墓室里一样,点你的穴道盖住你的眼睛,让你动弹不得?”
话一出口,裴回当真思考这个操作的可能性。谢锡蛊毒发作时不能轻易动用真气,制服他还算容易。唯一的问题便是上回的姿势用了,这回要是再点住穴道该用何姿势?哪种风月姿势是不需谢锡动的?嘶——不太记得了。
看过风月图谱的记忆太过久远,当初又是粗略一看,还能记得多少式已经很好……一共是多少式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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