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官宦子弟多有荫庇,若是做官,自有官职在,断没有用“当差”来形容的道理。所谓当差,只用在衙役、差吏身上。
莫看这吏与官只相差一字,两者身份何如天差地别。
沈念禾寄人篱下,不好细问,只愕然道:“裴六伯去了?怎的这样突然……”
郑氏叹道:“因病去的,吃了半载的药,还是没撑下来。”
既是已经说开,她也不再瞒着,径直道:“你裴六伯惯来不肯与人说伤心事,怕是沈副使也不曾知晓,我那妯娌……前妯娌冯氏,早前就已经同六哥和离,嫁去江陵了,眼下裴家只我与继安两个在,虽不似从前富贵,却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一个女儿家吃喝,你且放心将养,莫要操心旁事。”
沈念禾越发吃惊。
郑氏见她表情,也诧道:“难道沈副使竟是不曾把裴家事与你说明白?”
她一言既出,却是忽的住了嘴,面上渐露悲悯之色,心道:是我想左了,他这个做爹的不过为防万一,哪里料得事情当真会到这地步……
因怕沈念禾多想,郑氏又把家中事情慢慢说来。
原来裴家十代系出名门,只肯与世家相互婚姻。当今登位之前,曾经求娶裴家女,被一口拒绝,深以为辱,得位之后,面上虽然不显,不久却把裴家祖父拿罪发贬,其余子弟照例求荫庇,吏部不是寻个理由打发,就是拿偏蛮之地的末流差遣来支应。
有那机警的旁支察觉不对,各自改名换姓,果然无论得官还是入仕,再无人为难。由此之后,不过短短十余载,如同树倒猢狲散,一门大族几乎枝脉断尽。
然则旁系能假托它姓,本家却不然。
裴六郎这一支便是嫡系,多是文才斐然、才干卓著的,朝中人尽皆知,并不能、也不肯躲闪。
“……本还不至于这样,只是前次科考,我那丈夫侥幸得中一甲第二名,宫中拆了糊名,呈见御前,当今见到名字来历是越州裴姓,特与考官道‘世家子自荫庇去,十代贵姓,不要与寒门生相争’,将他名字黜落,又有同榜其余世家子弟俱是正常发榜……”
“他性情偏执激傲,咽不下这口气,又觉自己丢了家族颜面,没脸回来见兄长,自去缚石投了河。”
纵然事隔已久,郑氏重新说起来,语气里还是有几分黯然。
沈念禾恍如梦中,只以为自己是在听戏文、评书。
当今天子,难道不是她那义兄李附吗?
自己只比义兄小一岁,两人同长同大,彼此知根知底,连对方几岁换的牙都互相记得,可她怎的从来不知道他曾经向什么姓裴的人家求娶过女儿?
更何况,本朝望族之家,李、王、谢,崔、郑、卢,总计六姓,自晋朝沿承至今,少说也有百年显赫,全是天下皆知,门门她都与之相熟,哪里又冒出一个“裴”姓了?
一时之间,沈念禾看向郑氏的目光都有些闪烁起来。
人善自吹,王婆卖瓜。
——听说从前有人做螃蟹生意的时候,因那湖蟹膏肥黄满,又肚腹干净,总有人把脏水塘里长大的往各色大湖中涮个滚,养上几日,便装作是湖蟹,多卖出几倍价格,时人谓之“洗澡蟹”。
这裴家,莫不是人中“洗澡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