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一把手,之前想要接替宗主,担任书简湖共主,费尽心思,前前后后谋划了那么多,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不是还晓得几分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差点就要小命不保,如今每每想来,还是后怕不已。宗主就不要难为我了。”
刘老成点头道:“那我就另作安排了。”
刘志茂没来由感慨一句,“旧时天气旧时衣,却道新年新气象。”
刘老成微笑道:“山上人莫说山下话。”
刘志茂以心声试探性问道:“新任湖君那边,好打交道吗?”
刘老成说道:“现在还凑合,以后肯定会越来越难,只是比起当年,跟那位年轻账房先生勾心斗角,总是要轻松几分的。”
刘志茂突然大笑起来,“实在无法想象,我会与宫柳岛刘老成结伴夜游,完全不必担心被打死。”
刘老成笑了笑,转头望向湖中,座座岛屿如不动之舟。
浪淘沙,夜行舟,香草美人不敢吟,防有蛟听。
早年的书简湖,谁都要多留个心眼,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想要睡个安稳觉都不容易。
山门屋子那边,鬼修马远致,带着门房红酥,在这边一起守夜。
反正一屋子,都是差不多的山上根脚,天然亲近几分。
曾掖说了些过往事,反正总是绕不过两人,早先的陈先生,后来的顾璨。
每当曾掖提到后者,马笃宜便忍不住调侃几句,也不晓得以前是怕那顾璨怕得要死。结果等到当年最后一场分别,某人竟然开始默默流泪了,到底是伤心至极呢,还是喜极而泣呢。
曾掖脸色尴尬,自己从来吵不过马笃宜,只敢嘟囔一句,谁知道顾璨会性情大变,前前后后,判若两人。
“陈先生曾经说过,我们能够成为爹娘的子女,将来再成为子女的爹娘,可能是一场讨债,也可能是一场还债。”
“陈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笑着说,他就是个讨债鬼。”
一屋子沉默下来,火盆内响起一阵轻微的木炭崩裂声响。
马笃宜蓦然气呼呼道:“我怎么不知道陈先生跟你聊了这些?”
曾掖无奈道:“我跟陈先生总有独处的时候。”
马笃宜埋怨道:“陈先生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怎么就不聊这些。”
他们喝着酒,都是红酥家乡那边的酒酿,曾掖便说了些陈先生关于饮酒的闲语,说人生有两事最有嚼劲,与故友久别重逢,喝酒半熏醉,回头看生平,饮茶有回甘。
马远致的脸色有几分不情不愿,说道:“陈平安这小子,还是有点学问的,吃过墨水的人,就是不太一样。”
红酥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不喊陈公子啦?”
马远致呸了一声,“说好了要为我写本书,好好写写我与长公主殿下的故事,结果磨磨蹭蹭,都不晓得开篇几千字开完了没。”
马笃宜转头望向红酥,红酥只敢悄悄摇头,示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曾掖没来由想起了一位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经常挂念。
大概所谓挂念,就是心扉当中挂起一幅心爱女子的画像,念念不忘。
马笃宜随口问道:“那陈先生有没有说过,这辈子能够结为夫妻。又是什么呢。”
曾掖笑着点头,给出一个答案。
“是一种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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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楼那栋最高建筑的顶楼廊道,秉拂背剑的纯阳道人,与那小陌和青同,几乎同时看到了异象。
以他们脚下这栋建筑作为圆心,空中依次出现了一位位山水神祇、修士的敬香身形,他们背对顶层廊道数人,依次排开,就像同时开启了数十场镜花水月,又像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祖师堂”议事,心思如一,只议一事,只做一事。
冲澹江水神,李锦得了两幅描金画卷,离开书铺,返回水府,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江水正神的朝服官袍,点燃一炷水香,礼敬南方的桐叶洲,起心念发心愿,心中默念,愿一洲逝者安息,生者无恙。
绣花江水神,一位青蛇缠绕手臂的江水正神,肃然敬香,愿桐叶洲破碎山河重归完整,愿一洲战场英灵得以转世。
玉液江,水神娘娘叶青竹,点燃一炷水香后,念念有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愿为桐叶洲略尽绵薄之力,祝一洲版图安居乐业。
落魄山中的那座莲藕福地,以水蛟泓下为首,领着福地内的一众江河水神,各自点燃一炷清香,香火袅袅升空,倏忽间齐齐往南方飘摇而去。
北俱芦洲济渎,旧济渎中祠水正,如今的龙亭侯李源,拥有一双金色眼眸的黑袍少年,在大渎侯府内,朗声说出自己心愿,愿那桐叶洲,一洲之地风调雨顺。
大源王朝崇玄署云霄宫,国师杨清恐,老真人手捧一柄铭刻有“风神”二字的麈尾,点燃三炷清香。
老真人一旁,是那位道号“抟泥”的玉璞境修士,杨后觉神色恭敬,与杨氏老祖一同双手持香,面朝南方。
骸骨滩摇曳河,河伯薛元盛,不再是那撑船老舟子的装束,现出金身,身穿法袍,点燃水香。
大渎灵源公沈霖,旧南薰水殿水神。她如一株远山芙蓉,亭亭玉立,站在公府门口,背对着“德游宫”匾额,沈霖面朝南方,愿桐叶洲时和年丰。
银屏国境内,领着一湖三河两渠的苍筠湖水君殷侯,身穿一件姹紫法袍的湖君,隔着一座宝瓶洲,双手持香,礼敬桐叶洲,预祝桐叶洲大地回春,万象一新。
仙都山密雪峰上,来自墨线渡的于负山,点燃香火后,希望桐叶洲万姓安生,雨旸时若,百谷丰登,内外清吉。
来自敕鳞江的老虬裘渎,这位大渎龙宫旧吏,专门专门负责教习龙子龙孙们礼仪规矩的教习嬷嬷,手持香火,喃喃低语,祝愿桐叶洲在新的一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希望新的桐叶洲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大泉王朝埋河碧游宫,水神娘娘柳柔,她希望以后的桐叶洲不打仗,老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山上的神仙老爷们,少摆人上人的架子,多讲点道理。
浩然天下陆地水运共主,道号“青钟”的澹澹夫人,祈愿桐叶洲风和日丽,仓廪足而知礼节。
南海水君李邺侯点燃香火,希望桐叶洲大地山河枯木逢春,百姓安居乐业,诸国政通人和,重迎太平盛世。
雨龙宗的上任宗主,如今的掌律祖师,女修云签许下心愿,希望桐叶洲各国书声琅琅,各人丰衣足食,国泰民安,苍生有福。
相传是道祖炼丹炉处,小酒铺内的妇人,旧王座大妖仰止,带着刚收的入室弟子,朝湫河婆甘州,一同拈起水香,祈愿桐叶洲,辞旧迎新,风雨时节,五谷丰登,社稷安宁。
宝瓶洲齐渡长春侯,水神杨花点燃水香,心中默念万物盛多,人民忠孝,则致时和年丰,故次华黍,岁丰宜黍稷也。
南塘湖秦湖君,烧香祈愿,心思虔诚,愿那桐叶洲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跳波河已经改名、升迁为老鱼湖,岑文倩在长春侯府与大骊朝廷那边,都已录档,正式升迁为一地湖君,岑文倩斋戒过后,点燃一炷水香,遥遥礼敬桐叶洲山河,愿浩然天下东南地界的一洲山河,就此远离灾殃,富贵安康。
此外犹有宝瓶洲齐渡淋漓伯,旧钱塘长曹涌。黄庭国境内,紫阳府开山祖师,老蛟长女吴懿。旧铁券河水神,高酿。白鹄江水神娘娘,萧鸾……一一现身。
宝瓶洲陪都上空,仿白玉京。
当年崔瀺与人借“山”、“水”这两个圣贤本命字。山字,是礼记学宫大祭酒的本命字。
正如陈平安所猜测那般,师兄崔瀺所借“水”字,当然是这位道场在书简湖,写出过一篇《问天》的的老前辈了。
曾经将《山鬼》、《涉江》与《东君》、《招魂》四篇,都交给了文圣。
这位老先生,不在文庙道统文脉之内,属于自立门户。故而这位老夫子的那炷“心香”,将是天地间最为灵验的一炷水香。
好像各洲水神点燃香火一事,由这位老先生负责收官。
书生又邀诸君入梦来,与君借取万重山。
游思六经神越渎海结想山岳,吾为东道主。
宝瓶洲北岳,披云山魏檗。中岳山君晋青。南岳女子山君,范峻茂,各自点燃一炷山香,为桐叶洲祈福消灾。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的九真仙馆。仙人云杪与道侣魏紫,在一座蛮瘴横生、鬼物群居的破碎福地,共同点香礼敬桐叶洲。
中土穗山,神号“大醮”,山君周游,现出巍峨的金身法相,面朝浩然天下的东南方向,双手持香。
大岳居胥山的两座储君之山之一,鸟举山陆地真人,道士封君。
香榧山老山神龚新舟。
宝瓶洲。叠云岭山神窦淹分水岭山神韦蔚,领着两位山神庙陪祀神女,面朝南方,一起遥遥敬香。
最后一位好似为天下山岳英灵收官“山香”之人,竟然是“真身”在宝瓶洲的纯阳道人,吕喦。
镇妖楼顶楼廊道,小陌和青同,都与身边的这位纯阳道人作揖致谢,吕喦微笑稽首还礼。
香火袅袅,星光点点。
涓滴之水,汇成江河。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至圣先师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身影,抚须而笑道:“回头让文庙那边,将他们和此事都记录在册。”
陈平安也不好就此说什么。
至圣先师问道:“你如今手上还剩下一笔功德?”
陈平安点点头,大致估算,约莫还剩下三成。
“雷声大,雨点也不能说小。说实话,已经算是很大的气象了,已经彻底解决掉了桐叶洲的燃眉之急,这话听着好像一般,其实殊为不易了,就像你们纯粹武夫,转换了一口真气,可不是什么拿药吊命的举动,而是彻底活了过来。”
至圣先师转头望向陈平安,笑呵呵道:“可若是以此收尾,你将来岂不是回想一次,终究难免遗憾一次?”
陈平安疑惑不解,自己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至圣先师愿意帮忙牵线搭桥,将剩余三成功德,赠予那些自己并不熟悉的山水神灵?
至圣先师笑了笑,“想岔了,一来我如今已经不宜插手任何具体事务,否则对浩然天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我的面子,难道就这么不值钱,需要厚着脸皮亲自出马,帮你一家一户敲门过去,问他们要不要与你做这桩买卖?成何体统?”
陈平安听得愈发迷糊,只得静待下文。
至圣先师也没有卖关子,微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文圣一脉的几个师兄,虽说先天性情迥异,但是总有那么几件事,会格外心有灵犀。”
“最早是齐静春,托付白也一事。然后是剑气长城那边的左右,托付陈清都一事,继而是君倩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曾经托付经生熹平一事。最后是崔瀺……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意思嘛,文庙这边都懂。”
“其实就是同一件事,将他们的文庙功德,都送给小师弟处置。”
至圣先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所以说,除了被人给予希望,是一件让人觉得不会孤单的事情。那么与他人,大道同行,想必亦然。”
不单单是这些师兄,相信自己先生的关门弟子,他们的小师弟,可以挑起未来文圣一脉的大梁,会为先生的再传弟子们护道。
更是一种五位文圣一脉嫡传的师兄弟间,无需言语交流的心有灵犀。
可能我们都曾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但是我们都愿意对这个世界寄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