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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白玉京,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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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是完全没有半点非议,比如符箓派祖庭之一的地肺山华阳宫,以及采收山在内的几座大宗门,那拨精通注释训诂的得道高真,就都说郭解是以外杂篇否定内七篇,不但裁剪失当,更属于“用伪反真”,背道而驰,只知梦而不知觉。

    郭解腰间悬有一串吉语钱挂饰,淡然道:“陆掌教自称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若是平时,邵象也就与郭解多聊几句了,只是今天却没有就此延伸话题,而是以心声说道:“张风海已经被余掌教关押了将近八百年,能不能借此机会,让陆掌教帮忙求个情,就算无法恢复张风海的副城主身份,好歹准许他离开镇岳宫烟霞洞,只保留一个白玉京道官身份?”

    郭解沉默许久,“难。就怕我这一开口,会适得其反。”

    昔年玉枢城的城主继承人,其实不是郭解,而是“百年之内证道飞升”的张风海,这种修道资质,哪怕在白玉京历史上,都堪称惊人至极。

    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飞升境的张风海,在白玉京和青冥天下,早就有那“小掌教”的称号。

    结果只因为一桩过失,被余掌教找上门,张风海辩驳了几句,被余掌教训斥一番,张风海不服气,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张风海扬言要脱离白玉京道籍。

    余掌教只说了一句“当然可以”,然后就将张风海拘押到了镇岳宫,囚禁在烟霞洞内,已经快八百年了。

    大概这位道老二的所谓“可以”,真正的意思,就是你张风海既然凭本事进入白玉京,那就再凭本事离开白玉京。

    而郭解与邵象两位正副城主,看待这位师尊的关门弟子,不可谓不宠爱心疼,在小师弟年幼时被师尊亲手带入城内,两个当师兄的,在张风海那边,简直就是既当师兄又当兄长的,呵护有加。

    邵象叹了口气。

    除了自家小师弟,其实还有两位副楼主,下场更惨。

    白玉京琳琅楼,是一处金玉道场。

    太上符箓龙蛇踪,散花天女侍香童。

    佛道两教,自古就有丛林一说,大致可分为十方丛林和子孙丛林,琳琅楼就属于子孙丛林,跟楼主历来都是一家一姓的紫气楼姜氏类似,略有不同的,是琳琅楼分成了“乌衣王、会稽谢”两家。道门的子孙丛林,由自己传道所度的家族弟子、嫡传门生轮流住持,是一种师资相承的世袭。而十方丛林则邀请德行兼备的粹然高真住持事务,宫观住持在卸任时,若是觉得本山并无合适人选,可向他山礼聘邀请。芸芸众生,云水流仪,原系四海同居,并无二月。哪州道观的十方常住兴旺、规范严,哪州的道风就较好,道官的成就便高。

    王谢两姓子弟,英才辈出,修道之外,公认极富才情,故而白玉京琳琅楼自古被誉为芝玉遍地。

    紫气楼姜氏女子的姿容绝美,琳琅楼王谢两家男子的英俊风流,都是天下公认的好。

    琳琅楼的楼主王洞之,清净出尘,举世公认书写道经,最是笔法神妙,道韵无穷。

    传闻昔年大掌教许多昭告天下的敕令,都是有请这位楼主代笔。

    如今整个青冥天下都在猜测一事,玄都观的白也,将来会不会走一趟琳琅楼。

    此时王洞之站在书房内,双手负后,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卷。

    这是一幅被誉为无上神品的《珊瑚帖》,画有一枝东海万年珊瑚,不光是栩栩如生,真能开出一种五色玉花,可以增加采花道官的文气才情,若是以秘法制作成彩墨,书写青词宝诰有奇效。

    关键是这幅画卷里边,藏着一座品秩不低的古老龙宫,金玉谱牒相当于昔年的大渎龙神府邸,仅次于四海龙君。

    副楼主谢宣站在门口那边,没有跨过门槛。

    这是王洞之订立的一条铁律,谁都别想走入他的书房。

    其实最早就是为陆掌教一人制定的。摆明了就是防贼。

    迄今为止,陆沉还真就没有见过这幅珊瑚帖一面。

    谢宣笑道:“真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段?”

    王洞之转身走出屋子,等他挪步时,墙上画卷便消逝不见,来到檐下廊道中,瞥了眼白玉京最高处,点头道:“当年三山九侯先生秘密来过青翠城,陆掌教当时在场,用他的话说,就是亲口询问过三山九侯先生,千真万确,不但直接将一座大渎龙宫封禁在画卷中,而且这个相当于一个浩然大宗的大渎龙宫,极有可能,如今还有水裔生灵存活至今,不过就算是真的,数量肯定不多了。”

    谢宣说道:“难怪你研究了这么多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如果真是那位前辈的手笔,就在情理之中了。”

    琳琅楼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打破画卷的山水禁制,空有宝山不得其路。

    最早被陆掌教盯上这幅画的时候,赖在琳琅楼足足一月光阴,死皮赖脸要瞧一瞧,过过眼瘾。

    王洞之坚持说并无半点稀奇,外界以讹传讹罢了,之所以不愿公开,只是我敝帚自珍。

    要知道青冥天下又是出了名的“缺水”,故而蛟龙之属的高品水裔,在这边是很吃香的宗门、王朝供奉。

    再加上道祖的一句“上善若水”,天下水裔的开窍炼形,往往颇为顺遂。

    之前在剑气长城那边,陆沉跟陈平安谈成了一桩买卖,他返回白玉京,会争取跟琳琅楼主王洞之要来半座龙宫的收益。

    因为帮助云霞山渡过难关一事,陈平安做出让步,答应半座龙宫,双方从三七变成四六分账,当然是他六,陆沉只占四成。

    反正打开龙宫的钥匙,就是不知如何流落到云纹王朝的“金坐”款珊瑚笔架,如今就在陆沉手上,不怕那王洞之不点头。

    伸长脖子的陆沉,将视线从琳琅楼那边收回,转过头,笑道:“余师兄,可以喊人过来了。”

    片刻之后,分别有白玉京道官从那青翠城、灵宝城和紫气楼,御风而至,与两位掌教恭敬行礼。

    青翠城城主姜云生,道童模样,仙人境。

    青翠城新任城主姜云生,曾经在那倒悬山,与剑仙张禄一起当门神。

    如果加上老祖姜照磨,那么白玉京姜氏一姓,就是一城主一楼主的气象。

    灵宝城城主庞鼎,道号“虚心”,老飞升境修士。道龄极长,在白玉京修行的岁月,甚至要比两位白玉京掌教更为长久。精通五行阴阳术,此外这位老城主的五行本命物,经过将近二十余次的更换、炼化,皆是仙兵品秩。另外还有一件名动天下的攻伐本命物,能够引发雷劫。

    紫气楼楼主,也是姜云生的老祖,姜照磨,字潮生,道号“垂象”,飞升境。与二掌教余斗差不多是前后脚进入白玉京,在那之前,或者说是生前,就与余斗是山上挚友,曾经与余斗一起周游天下,一行人锋芒无比,横扫十四州,人人故事极多。

    姜照磨亦是天下武学大宗师,被誉为流水的武道十人,铁打不动的姜照磨。故而也被视为青冥天下砥砺武道的最佳磨石之一。

    只不过历届天下武评十人,都不会将这位紫气楼天仙列入其中。

    差不多每过一甲子,姜照磨就会与林江仙问拳一场。

    所以紫气楼道官中,也不乏兼修拳法的武学奇才。

    此外庞鼎还带了一位新收的嫡传弟子,周蘋萦,尚未赐下道号。

    姜照磨则带了一位少女,姜玉微,道号“危心”,她是紫气楼姜氏子弟,既是剑修,也是武夫。

    少女头戴鱼尾冠,别以水精簪,姿容出彩,她与周蘋萦站在一起,很金童玉女。

    陆沉笑眯眯看着这位丰神玉朗的年轻道官,好相貌,好气度。

    据说是来自那个大潮宗,曾经还是现任宗主徐隽的师兄呢。

    庞老儿挖墙脚的小锄头,一向是很厉害的,一挖一个准。

    不过这个周蘋萦,既没能与徐隽争过宗主之位,当年也未能跻身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

    争湍蘋萦,迴旋之貌。本该与那大潮宗是相得益彰的,奈何敌不过那种好似书上小老天爷的天命呐。

    徐隽如今除了是玉璞境鬼修,还是大潮宗、两京山的两宗共主,更是那位飞升境女修朝歌的道侣。

    而那位道号复勘的女冠,也是两京山的开山祖师。

    陆沉作为开场白的那个问题,就很惊世骇俗。

    “余师兄,如果有一天,五彩天下的剑修,跨越天下,联袂问剑白玉京?”

    余斗淡然道:“来就是了。”

    庞鼎皱眉不已。

    姜云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飞升城如今才几个玉璞境剑修?哪怕再给他们一千年,又能如何?”

    就算青冥天下十四州,沿途都有策应,那拨剑修,不还是以卵击石的下场?

    庞鼎摇头说道:“搁在以前,谁敢相信剑气长城的那么点人,能够据一城之地,挡住蛮荒天下一万年。”

    白玉京已经治理青冥天下万年之久。

    而且要远远比那浩然天下的中土文庙,更加管得宽泛,管得更多。

    陆沉称赞道:“还是庞城主老成持重。”

    转头望向姜云生,就是双指弯曲,朝着小道童的脑袋就是一板栗敲下去,“再看看姜城主,在剑气长城门口待了那么久,这么点道理都没想明白,怎么当上城主的,啊?!”

    天翻地覆之时,越是山巅的大修士,就越想要重新界定格局。

    境界最高的那一撮修士,可能是为自身大道谋划,境界稍低一些的,恐怕也要为山头宗门、王朝谋划千秋大业。

    浑水摸鱼,趁火打劫,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不择手段,层出不穷。

    姜照磨微笑道:“就是吃得太饱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为数不少。姜照磨这么多年来,修行之余,就一直在盯着某些王朝某些人。

    那些个白玉京之外的山巅修士,在姜照磨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闲的。

    余斗突然说道:“将那幅光阴长卷取出,让他们几个看看那位年轻隐官的手段。”

    这个师弟,最喜好收集光阴长卷,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陆沉一脸尴尬,“啊?不用了吧?”

    余斗默不作声,就是态度了。

    陆沉只好摸摸索索,犹犹豫豫,摸出一支卷轴,轻轻丢出,摊开画卷。

    出现了一座汾河神庙和城内的吕公祠遗址。

    当然有些画面,方才已经被陆沉临时抹掉了,比如扇耳光之类的,还有后边那座娄山凉亭的某些关键言语。

    姜照磨双臂环胸,斜靠栏杆,饶有兴致,打量着那幅画卷里边的年轻青衫客。

    庞鼎手挽拂尘,眯眼而笑。

    这位年轻隐官,名不虚传啊。

    竟然都能够与陆掌教抖搂梦境了。

    姜玉微神采奕奕,只觉得这个年纪不比自己大几岁的传奇人物,确实胆大包天,想法古怪,做事情还挺……阴险。

    陆沉说道:“小蘋,有话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周蘋萦半点不怯场,直截了当说道:“一个走狗屎运的家伙,也配与掌教师叔这么说话?”

    “若是撇开那些身份和靠山,如今他陈平安,不过是个止境武夫,连玉璞境剑修都不是了,算个什么东西?”

    “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身份,什么境界,竟然都敢威胁一位白玉京三掌教了?”

    余斗置若罔闻。

    陆沉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小的笑话,转过头去,笑容灿烂。

    满脸慈祥神色的陆掌教,望向这个刚到白玉京没几年的……天仙胚子?

    姜照磨嘴角泛起冷笑,那个年轻隐官陈平安如何,没有真正打过照面,不好说,只说你小子,在这边大放厥词,可就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了。

    姜玉微轻声嘀咕道:“论身份,既然陈平安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也差不多就是咱们白玉京的掌教了吧。”

    姜照磨笑了笑,以心声提醒这个焉儿坏的自家晚辈,“别煽风点火,会死人的。”

    庞鼎怒斥道:“住嘴!滚回城内,禁足一甲子!”

    已经准备动手,准备一拂尘将这个嫡传弟子打回灵宝城。

    陆沉却早先一步,伸出手,双指轻轻按住庞鼎的拂尘,再一手按住那周蘋萦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别介啊,才来就走。”

    “这孩子,只是说了几句心里话和公道话,庞老城主就要罚他禁足一甲子,责罚太重了,贫道不答应!”

    周蘋萦再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年轻人霎时间脸色惨白,但是周蘋萦立即稳住道心,如逆流而上,非但不认错,反而愈发坚定道心。

    陆沉眼睛一亮,拍了拍年轻道官的肩膀,“修行天赋如何,两说,只说自救的手段,不低不低。”

    “想起来了,听说好像就是你小子,进入白玉京没多久,第一次遥遥见着了余师兄,就心生‘取而代之’的念头?”

    余斗依旧全然不当回事。

    庞鼎微微错愕,真有此事?这个弟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陆沉嘿嘿笑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几年后的元婴境瓶颈,有点大啊?”

    因为心魔就是余师兄嘛。

    如果不出意外,吴霜降的第二心魔,也是如此。

    甚至有可能是将囊括白玉京的整座青冥天下,视为一处沙场。

    否则吴霜降作为兵家修士,一旦决意出手,绝对不会只是意气用事,自寻死路。

    此外,陆沉比较担忧的,还是岁除宫的守夜人,被吴霜降昵称“小白”的那位。

    飞升境修士,若想成功合道十四境。

    犹有第二心魔,需要面对。

    相较于元婴境瓶颈时心魔的不可力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更加虚无缥缈,有些大修士,视若无物,甚至就像从无出现过。

    有一些,却极难勘破。后边的“有一些”,白玉京这边,都兵解了,在浩然天下那边,可能是韦赦,也可能是火龙真人。

    青冥天下,在大掌教寇名失踪之后,二掌教余斗,就成了白玉京众望所归的下一位十五境修士。

    余斗每次坐镇白玉京一百年,职掌天下,不管如何出手,无私心,这是共识。

    玄都观,岁除宫和地肺山华阳宫在内这些顶尖宗门,在这件事上,对这位道老二,都从无任何指摘和非议。

    但是余斗治理天下的手段,不近人情。

    更是共识。

    陆沉一本正经道:“小蘋,不用紧张,千万别紧张!在贫道看来,一个不想当掌教的白玉京修士,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道官!”

    周蘋萦道心坚韧,神色坚毅,后退三步,与两位掌教毕恭毕敬打了个道门稽首。

    余斗点点头,开口道:“心无旁骛,好好修行。”

    心弦紧绷的庞鼎如释重负,意外之喜,这个嫡传弟子,大好造化!

    余斗突然看了眼陆沉。

    陆沉笑着摇头,示意没事。

    原来在陆沉的人身小天地之内,异象横生,有那风雨如晦,响起雷鸣声,仙人伸出手掌,将其攥在手心,轻轻碾碎。

    有那白云聚散不定,最终渐渐凝聚成云海,被一只晶莹剔透的大手,如仙人揉碎白云。

    这就是崔瀺的阳谋了。

    一旦陆沉选择入局,改变路数,用一种崭新手段,与青冥天下相处,那么某种意义上,陆沉就再不是昔年陆沉了。

    无碍修为,只是道心有变,不然要说这点心相迹象,陆沉抹平,镇压,消解,都很简单,举手之劳。

    大修士心无杂念不难,那么心中无一念呢?

    陆沉挥挥手,笑呵呵道:“诸位,各回各家,努力修行。”

    等到那一行人离开廊道。

    余斗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笑脸,说道:“师弟,你近期小心点,能不出门就别出门。至少别离开白玉京地界,南华城那边,也该多管管了。该传道传道,该收徒收徒。”

    先下手为强?

    不用。

    如果需要如此行事,那还是自己不够强。

    陆沉欲言又止。

    从前都是陆沉这个师弟絮絮叨叨,不曾想今天却颠倒了,变成了师兄余斗多说一些。

    “要是那个陈平安,连报仇这种事,都不敢光明正大,只敢鬼鬼祟祟,或是根本没想过来白玉京问剑问拳一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废物了。所以这家伙在那幻境中,与你把话说得敞亮了,我倒是愿意再高看他陈平安一眼。当隐官,做得不差,给人当师弟,亦然。”

    余斗笑容更浓,“难道只许我余斗为了报答师兄的代师收徒和传道之恩,让姜照磨与庞鼎,对齐静春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就不许一个年轻人,同样为了一位代师收徒、传道授业的师兄,与我寻仇?”

    余斗摇摇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将来只要敢来白玉京,只要他还愿意,我倒是想要先请他喝一顿酒,再论生死。”

    陆沉神色认真,一言不发。

    “陆沉。”

    “嗯?”

    “你这个当师弟的,数千年以来,已经为余师兄分忧足够多了,从今天起,就别再为我担心什么了,不需要。”

    “好,听师兄的。”

    ————

    桐叶洲镇妖楼。

    各自喝过了一壶竹海洞天酒。

    至圣先师与年轻隐官,两人相对而坐,好似一场道龄辈分、学问修为皆极为悬殊的坐而论道。

    曾经一步跨入十四境的“纯阳”吕喦,差一点就可以闭关证道十四境粹然剑修的小陌,青同,三飞升,仿佛在旁闻道观道。

    至圣先师招手道:“纯阳道友,且借拂尘一用。”

    吕喦笑着抛出手中那把拂尘。

    至圣先师接住拂尘。

    方丈之地,蓦然间大如虚空。

    一座镇妖楼,渺小如一块巴掌之地。

    一棵参天梧桐树,更是小如田边草。

    至圣先师以拂尘缓缓画圆,出现了一条光线轨迹。

    吕喦是第一个看出门道。

    陈平安紧随其后。

    小陌相对前两者,稍显后知后觉。

    唯独青同道友,眼睛瞪得最大,最为懵懂,只不过片刻之后,青同也就看出了答案。

    至圣先师是在用一种最粗略的方式,阐述数座天下的万年岁月。

    剑气长城三位剑修,联袂问剑托月山,使得蛮荒大祖只差半步、最终无法跻身十五境,陈清都合道剑气长城。

    十四境修士大妖初升,最初的那个设想谋划不成,只得退而求其次,开始创建蛮荒英灵殿。

    道祖骑牛过关,进入蛮荒天下,大妖初升被迫逃离蛮荒天下,去往天外。

    青冥天下的道祖首徒,寇名代师收徒,同时代师授业,白玉京出现了第二位掌教。

    礼圣联手三山九侯先生,开始着手制定新礼。

    斩龙一役,造就了宝瓶洲的那座骊珠小洞天。

    白玉京出现第三位掌教。

    浩然贾生变成蛮荒周密。

    文庙出现了那场三四之争。

    齐静春力扛天劫。

    剑气长城被打断成两截。举城飞升至崭新天下。

    蛮荒妖族涌入浩然天下,肆虐三洲。

    周密与一人并肩而行,率众登天而去。

    三教祖师并未露面,由礼圣住持第二场河畔议事。

    白泽重返蛮荒天下。

    陈平安剑开托月山,城头刻字……

    那条圆线,即将首尾相接之时,蓦然出现了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极大分叉,分成了两条丝线,如绳打结,双方齐头并进,一起“缓缓”去向那个“既是终点又是起始”的地方。

    两条线,宛如一场势不可免的天人之争。

    至圣先师停下手中拂尘,问道:“陈平安,你觉得接下来总计会有几种可能性?”

    陈平安沉思许久,只能是摇摇头,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

    至圣先师冷不丁以心声询问一事。

    陈平安毫不犹豫摇头,眼神坚毅,甚至忘记了以心声言语,斩钉截铁道:“不行!”

    至圣先师点头而笑,“这就勉强可行了。”

    陈平安一愣,只是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咧嘴一笑。

    被至圣先师如此认可,陈平安就更有信心了。

    或者说至圣先师的这一问,再一认可,本身就是对陈平安心关的一种加固?

    辛苦炼字为何事。

    只求个自欺欺人。

    炼化文字无数,世间文字几经演变,常用字加上生僻字,大致有八万个文字,可如果再加上那些早已失传、不用的远古文字,数量只会更多。

    陈平安为自己设置了重重关隘,其中层层迷障,何止是千山万水?

    只说陈平安心湖中的那座书楼,书楼藏书无数卷,而且只会越来越多。每本书籍上边的文字,在密雪峰那座长春-洞天之内,早就悉数被陈平安撷取,一一炼字,打造成一座座“心关”,而且陈平安有意只用儒家经典和佛家经书作为打造关隘的“砖石”,刻意绕开了道家典籍。

    其实至今陆沉甚至还不知道一事。

    当年,骊珠洞天大局已定,先帮忙牵红线再乱点鸳鸯谱的陆沉,收取神诰宗贺小凉为嫡传弟子,陆沉曾经带着她一起行走在光阴长河,为她推衍陈平安的诸多人生道路,看遍人生百态,但是在其中一截光阴长河的河段内,有一个双鬓微霜、面容清晰的教书先生,在蒙童们放学后,独自坐在屋内打谱,在那陆沉和贺小凉的游历“当下”,骊珠洞天的过往“当年”,齐静春捻起一枚棋子,笑着说了四个字。

    如果说这已经是已逝之人与过往旧事。

    今年今月今日。

    某人心境之中。

    四面八方,都悬挂着一条条“虚无的山脉”,仿佛也可以视为一条条黑色的光阴长河。

    而折腾出这些脉络的,道法根本,究竟法门,其实就是两个字,“遗忘”。

    就像一座笼子的栅栏。歪斜,扭曲,疏密,不成体统。

    更远处,是金、银白两色的文字关隘,或是堆积成书山,建造如书城。

    就这么关押囚禁着一位双手笼袖、满身雪白的修长男子。

    又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流放?

    他拥有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

    “都说崔瀺对人对己都心狠,那么我这个当小师弟的,哪里差了?”

    这位被自己关押在此、自言自语之人,缓缓转头望向一位头戴莲花冠的被囚禁者雏形,眯眼而笑。

    如同一位至高者,俯瞰着一只依旧位于人间、不过是离天较近的蝼蚁。

    “对吧,陆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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