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模糊,先一棍挑飞剑光,再一棍横扫,将那剑光拦腰打断,剑光一分为二,这就是白也一剑的可怕之处,只要不够稀碎,任意一道剑光就能一直对袁首纠缠不休,躲是躲不掉的,袁首怒吼一声,原本老者面容变成了几分猿猴相,御剑缩地山河,转移数百里,将那两道剑光一一击碎。
先前袁首便是“偷懒”,出棍稍稍疲弱几分,以至于积攒了三道剑光同时近身,结果法脖颈处直接给撕裂出一大条血槽,差点就要脑袋搬家,虽说即便给剑光砍去头颅,依旧算不得什么大事,都谈不上伤及多少大道根本,毕竟要论真身坚韧,袁首在十四王座当中,都要稳居前列,所以大不了就是搬山一趟,将那头颅重新搬回,甚至砍掉了,再被剑光搅烂,袁首依旧能够立即生出一颗头颅,可如此一来,伤势就实打实了,绝不是吃掉仰止几十粒琵琶女能够弥补的。
袁首棍碎剑光,没什么花哨手段,枯燥乏味的路数,无非是大开大合,直来直往。
所以显现不出白也那十八道剑光,可是一旦有练气士在旁观战,恐怕就要当场道心崩碎了。
白也剑光每次迸溅流散开来,与那袁首出棍之罡气,都各自蕴含有一份道意,修道之人欲想以观战砥砺道心,无异于与两者为敌。
那切韵极为善解人意,在那袁首开口怒骂之前,就早早帮着袁首骂了自己,笑骂一句“死娘娘腔给爷爷闭嘴”。
袁首吐出一口血水,难怪能教出个与那年轻隐官、剑仙绶臣齐名的师弟斐然。斐然身为托月山百剑仙之首,据说是切韵代师收徒。
那大妖牛刀沉闷开口道:“谁先来?别拖了吧,意义何在。”
其实从六头王座大妖齐齐现身,到白也拔剑出鞘击碎琉璃屏障,到十八道剑光斩向袁首,都不够凡俗夫子在酒桌上喝几口小酒的。
那盘腿坐在金色蒲团上的魁梧巨人,大妖五嶽三头六臂,起身后六臂同时持有一件神兵利器,笑道:“见识过了白先生的诗篇化剑气,我就以止境武夫的神到,外加一个飞升境,与白先生领教仙剑太白的锋芒无匹。”
练气士,飞升境。纯粹武夫,十境“神到”。
五嶽起身后,不但手持兵器,那张原本由无数本金色书籍堆积而成的蒲团,也瞬间变成了十一张金色符箓,分别依附在双腿脚踝、三头眉心处与那六臂之上。
白莹双指捻住一颗莹莹生辉的白骨珠子,用以精准衡量一洲天地灵气的剩余,与那魁梧巨人笑道:“还是要多加小心。白也所持,终究是一把来自大玄都观的仙剑。其实五嶽你不用如此,再过半炷香,出手不迟。”
五嶽摇摇头,没有听从白莹的建议,身形变作俗子高度,六臂分别持有双刀,一把直刀,一把斩-马刀样式,长短双剑,再加一锤一斧。
昔年浩然天下最失意的儒生,待客如今浩然天下最得意的读书人,礼数不可谓不重,不但一口气调动了六大王座围困白也,还为扶摇洲接连布置了里外三层禁制。
最外边,是一洲山河的气数流转,将整个扶摇洲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了扶摇洲与浩然天下灵气相通的可能性,这就类似一座桐叶洲昔年的三垣四象大阵,如今宝瓶洲的二十四节气大阵。
使得这处原本就足够人数悬殊的战场,天时地利始终在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这边。
偌大一洲版图,就只是七位之战场。
先前被白也出鞘一剑碎去的天幕琉璃屏障,是周密截取了一部分光阴长河,作为第二座小天地。
在这两者之间,又有一座法天象地的山水大阵,是那扶摇洲大地上的各国五岳、数百条江河所化,就位于云海之下,好像一幅白描山河画卷,给周密将“山水法相”齐齐拖拽到了扶摇洲上空,山岳星罗棋布,江河水网纵横,刚好以此将扶摇洲“天地”隔开,一分为二,仿佛昔年礼圣最大功德之一的绝天地通,再现人间。
围杀十四境白也,周密确实不惜代价。
白也见那五嶽起身,只是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顷刻之间,白也身边两侧,轰然落地六位“王座”,渐次排开,左右各三。
只不过每位王座大妖手中都持长剑。
你们以三座天地困我白也,白也何尝不以心中天地困敌。
昔年意气风发,与挚友一同云游访仙,视野所及,气壮山河,何物何事何人不曾是我眼中天地。
五嶽一个微微弯腰,一个重重踏地,没有施展缩地山河的神通,直直冲去,每一次踩踏虚空,都有天地起涟漪,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灵气随之激荡一空。
一刀斩落持剑“五嶽”的头颅,破碎消散之后,再别处凝聚现身,六位白也心相显化的王座大妖,围杀五嶽。
五嶽被阻滞,暂时无法与白也真身厮杀,三头六臂,身形风驰电掣,捉摸不定,将那些法相一击即碎,反杀六相。
五嶽也想看看这些白也心相,到底能够支撑多久,以及确定白也是否需要消耗灵气。
切韵哑然失笑,拇指轻轻摩挲养剑葫,真真剑仙白也。
仰慕仰慕,由衷神往。
切韵这枚养剑葫,底部印文极长。
愿得神仙钱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人间剑仙同饮千斤醇酒。
白也若死在今天,那么人间以后万年,恐怕就再无神似白也之人了吧。
至于那五嶽,其实并不奇怪。
妖族在武道一途,先天优势极大。但是入门容易,登高更快,唯独登顶却比人族更难。毕竟天底下没有便宜占尽的好事。
因为相对人族,妖族修行武学,无形中的大道压胜较少。与此同时,利弊皆有,缺少砥砺,蛮荒天下十境武夫的数量,反而不如浩然天下。
其实如今武道,就是早年的半条成神之路。
神灵对人族设置了众多禁制,人心起伏,思绪纷杂,魂魄飘摇不定,还只是其一。
先天体魄孱弱,因为一开始就注定要绕不开那条光阴长河,光阴长河在无形中的持续冲刷肉身,使得人族寿命短暂,更是一种莫大限制。
远古天庭神灵众多,脚底下的人族蝼蚁,无论是形容相貌,还是先天体魄,虽然被设置相对最近神灵,可依旧太过弱小,以至于让一部分习惯了香火供给的神灵愈发不满,哪怕故意任由那些蝼蚁扎堆聚拢,人族数量首次以百万计群居,神灵随之落在人间,转瞬之间,大地粉碎,山河覆灭,悉数死绝。这与神灵之间的相互厮杀,或是绞杀那些个头稍大的妖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比术法神通更早来到人间大地的,就是神灵主动给予人族用以坚韧体魄的武道,最早金身境就是瓶颈,就是断头路的尽头所在。
只是人族英才辈出,兵家初祖成为人间第一个打破金身境的存在,此后一路势如破竹,登高不停,身后尾随者众多,被神灵察觉后,将所有破开金身境瓶颈的人族,几乎斩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唯独此人在一位至高神灵的庇护下,得以逃过神灵巡察,亲自命名了止境三层的气盛、归真、神到。只是最终不知为何,武道成就,止步于此,从此即为武道止境。
在这期间,有些神灵将此人视为半个同道,有些神灵是冷眼旁观,觊觎人间香火更多,人族武道一高,香火更加精纯,分量更重。
所以兵家有此人间大道功德在身,使得在后世兵家修士,与身具武运的武学宗师类似,相对其他练气士,最为无视人间阴德得失、因果报应,归根结底,还是兵家修士先天最为远离光阴长河,至于纯粹武夫与兵家修士,更是大有渊源。
人族既然注定避不开光阴长河,那就只能转去“饮水”。
这本是人族当年最无奈的一个选择。只是时日一久,反而天地间应运而生,多出了与神灵迥异的练气士。再加上一位至高神灵对人族的青睐,传授剑术从天上到人间,加上人族的不断登高,使得越来越多的术法神通被打落人间,光阴长河反而成为神灵崩落、天庭分裂的最大意外之一。
袁首以心声询问白莹:“那点观照魂魄,可曾看出些端倪?”
白莹笑道:“追本溯源,小有希望。怕就怕白也故意为之。”
袁首有些烦躁,“不爽利不爽利。白也就是个儒生,又不是剑修,真身到底远远不如我们,扎堆杀去,还怕他不露出十四境的合道马脚?五嶽与你相熟,你与他打声招呼,他出手打他的,我找机会抽那白也一棍子,脑浆四溅,看他还能如何。”
白莹忍住笑,说道:“说了半炷香,急什么,白也都不着急,我们就更没必要着急了吧。”
先天性子暴躁的袁首刚要继续言语,就叹了口气。
这白也是真不知死活,任由白莹和仰止窃取灵气不去拦,也不去抢,偏要与自己不对付。
这次是十八道剑光悬停在了袁首四周,方圆千里之地,剑气森森,剑尖皆指御剑老者。
剑光之中,有那金色文字。
白也诗无敌,诗篇作飞剑。
十八道剑光,剑意声势要远胜先前,大如山峰横卧天地间。
袁首见此异象,非但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只觉得酣畅淋漓,竟是扯了身上法袍,收入袖里乾坤,再披挂上一副最古老的神人承露甲之一,山鬼。
这白也真当爷爷是颗软柿子了?!
袁首一身关节如雷炸响,收了长剑“群真”,不再御剑,单手持棍,重重一戳脚边虚空,现出那依旧未是巅峰圆满的千丈真身。
袁首身上的山鬼,加上赊月在剑气长城所披彩衣,以及陈平安暂借给魏羡的西嶽,这七副宝甲,都曾是远古高位神灵披挂在身,光照万里,故而远古时代,每当神灵巡狩出游,亮如彗星拖曳天幕。
后世兵家所铸甘露甲,其实皆是仿制,不是炼师工艺不精,事实上后世甘露甲,只说精密程度,已经不输神灵炼造手艺,尤其是品秩更高的兵家金乌甲和经纬甲,都已经超过远古时代,唯一的欠缺,极为致命,还是材质环节的先天劣势,需要炼化神灵金身!
远古时代,天庭诸多刑法极为酷烈,斩龙台只是其一,司职刑法的神灵,针对那些获罪神灵的手段,更是惊世骇俗。
后世的山水神灵,城隍爷和文武庙英灵,先得封正,再塑金身,其实相较于远古神灵,早已大打折扣,而且需要人间香火浸染,一旦失去香火,金身就会摇摇欲坠,反观远古神灵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人间大地上的袅袅香火,很重要,能够让神灵更加淬炼金身,却不是必需之物,没有香火,一样长久不朽,直到与先天命理契合的大劫将至,过得去,提升神位,过不去,一身金色血液融入光阴长河。
尸骸化作星辰。
万古寂静。
白也瞥了眼白描画卷的虚假山河,再看了眼那大妖仰止。
先前明月化作一线,问剑六王座,有那剑光直下斩泓蛟之道意,故而蛟龙之属的仰止,本心最为惊惧,其余王座大妖,其实都算拦剑随意。
白也看那喝饱了灵气的浩荡江河,笑了笑,水法一道,我不精通,只是破过水法,剑斩洞天。
白也心意所至,一条条江河竟是直接纷纷离开河床,最终化作一条条先悬空再笔直一线的江河大剑,人间起剑,乱剑斩去高处,针对那位天地间最精通水法大道之一的仰止。
仰止冷哼一声,那些江河长剑临近她百里,就当场碎做一场场磅礴大雨,重返人间。
这白也还不真正出剑?!
白也转去看了眼那个白莹,听闻这头大妖擅长驾驭白骨大军。
白也心中默念五字真言,道,天,地,将,法。
君只见书上白也边塞诗,君不见轻骑佩刀逐白云。
白也“略懂兵法皮毛”,举世皆知。
白也喃喃道:“哪怕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不如天地道法将更顺口。”
那枯骨大妖白莹微微一笑,终于祭出一件本命物,身后矗立起一杆大纛,白骨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那些策马疾驰的英灵大军。
然后一瞬间,不管是出手还是未曾出手的王座大妖,都察觉到一丝细微征兆。
白也一剑斩开那金甲神人牛刀的宝甲,将其连甲胄带身躯一斩为二。
白也身后切韵的处境,如出一辙,挨了一剑,只是相对金甲神人,切韵看似只是从眉心处一直向下,出现一道纤细剑痕,切韵好像硬生生挨了一剑,依旧不舍得分开这副皮囊。事实上则是白也终于真正递剑,切韵自认避无可避,直接自己扯开了身躯,才躲过那太白一剑。
这还是分心两剑。
若是白也专心倾力一剑?
切韵哪怕一剑过后,都没有着急合拢身躯,那把仙剑的剑气余韵,太过惊人,切韵若是直接将身躯合二为一,就要与那些剑气绞杀在一起,得不偿失。
切韵心中叹息一声,这浩然天下好像还有一把仙剑,在那中土神洲龙虎山天师府。
传闻远古火神,与那水神拥有众多避暑行宫一样辖境无垠,火神众多神座之一,位于荧惑。
更传闻荧惑有侍者,精通铸造,以荧惑为熔炉,撷取火精作为炭屑,以光阴长河走火,手攥一颗颗星辰为圆锤,破碎就丢弃,再换一颗,最终为数位远古天庭至高神灵,铸造出几把长剑。
好像世间风流,都被浩然天下占尽了。
切韵叹息复叹息。不该如此的。
万年之前,河畔议事过后,其实还有两场秘密议事,一场是三教祖师的论道。一场是妖族内部的争执,大祖与白泽,就此分道扬镳。
此后万年,蛮荒天下,群雄割据,纷争不断。
浩然天下的本土修士当中,十四境修士,除了礼圣、亚圣,以及合道浩然三洲过后的文圣,还有白也。如今又有剑修阿良。
至于白泽也好,观道观老道士也罢,还有那个鸡汤和尚,其实都是浩然天下的外人。
青冥天下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其中轮流掌控白玉京的三位掌教,都是公认的十四境。
蛮荒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难道就只有一个外乡人老瞎子?
然后一座天下辛苦等待万年,就只是多出一个叛逃剑气长城的萧愻?
甲申帐剑修雨四,为何会被绯妃尊称一声公子,那么老爷又是谁?
师兄切韵,师弟斐然,切韵是代师收徒,使得师门当中,多出了一位小师弟斐然。那么两位的师父又是谁?是否依旧在世?
白泽交给老秀才的那幅搜山图,其实并没有罗列出全部的同辈妖族。对此老秀才没有任何怨言,真当见那礼圣也只是喊一声“小夫子”的白泽脾气太好?白泽在参加那场河畔议事之前,登天途中,战功之大,还要胜过托月山大祖一筹。剑修决裂,白泽一样亲手打杀剑修无数。
当白也真正出剑之后,就不再读书人了。
一斩再斩,毫不风流。
先斩金甲神人,破大妖牛刀身上金甲,省得继续苦等。
再斩切韵,迫使切韵主动将皮囊一分为二,只能避其锋芒。
斩仰止断蛟尾。斩落白莹身前剑侍头颅。斩断袁首手中长棍。斩五嶽双臂。
六位王座大妖,各自祭出术法手段,或是施展本命神通,几乎同时就恢复真身,都好似未曾被一剑斩过。
那就再斩。
人间依旧不见白也,到底如何出剑。
只见天地间有剑光。
六位王座大妖哪怕是那白莹,也不再含糊,纷纷现出真身与法相,阴神远游,本命物更是齐出,光彩夺目,遮天蔽日。
一个紫衣白发赤脚的老人在辛苦打穿三座天地后,愣了愣,小声问道:“怎么说?”
一袭青衫读书人,手持太白,再次唯我白也人间最得意,
符箓于玄只听那读书人笑道:“等我剑斩刘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