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垂头,默默踱了几步,才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如今,宗亲们劝朕,内阁大臣们劝朕,六部九卿劝臣,勋臣们也在劝朕。朕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他们是害怕了,既害怕朕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害怕……迟早有一日……他们也要步江南这些人的后尘,朕若是他们,朕也要怕。”
说着,天启皇帝突然道:“只可惜,朕不是他们!”
天启皇帝随即道:“朕若是对这些奏疏置之不理,从此之后,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说罢,天启皇帝苦笑一声:“想来,这就是为何……天子要称孤道寡的缘故吧。”
沉吟片刻之后,他定定地看着张静一,目光深幽,口里道:“明日就下山去,朕要亲自主持田亩的丈量,除此之外……张卿……是该动手了。”
张静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陛下已有主意了吧?”
“已经有了。”天启皇帝此时居然显得异常的平静,道:“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才最是可怕。可朕想和这些看不见的人心斗一斗,输了……做隋炀帝便罢了!可赢了,至少……朕不愧列祖列宗的重托。”
说罢,他眼眸一闪,眼中似泛着光,斩钉截铁地自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动手!”
…………
次日。
天启皇帝下紫禁城。
浩浩荡荡的人马,没有前往南京城,而是奔赴应天府江浦县。
此地距离南京很近。
北临渡口,设有浦子口巡检司。
如今巡检司,已被生员们控制。
天启皇帝在这江浦县城外,却没有选择入城。
本地的县令已经被拿了,实际上,这里的县丞也被拿了,主簿很惨……丢了乌纱帽,跑了个无影无踪,而锦衣卫已下海捕文书,四处捉拿。
只有一个县尉,一觉醒来,然后一脸懵逼,上官们呢?
可笑的是,等得知城外浦子口巡检司的巡检也换了人,这一下子,县里大乱。
本地的几个大户,都有人牵涉进谋反大案之后,浦子口巡检司也捉拿了八九个,一下子……这本是繁华的县城,如今好像一夜之间……变了样子。
可怜的县尉立即向上头的应天府报告这件事,希望应天府能够赶紧派一个上官来。
结果就是……他很快知道,应天府那边,也是一锅端了,一个都没剩下,那边也没人理他,表示爱莫能助,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这县尉只好召集差役,而这些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差役,个个都成了断脊之犬。
在大明,许多的差役都是世袭的,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表面上,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可是铁打的差役流水的官,这些差役往往更加了解县中的情况,那些流官们往往在地方呆个几年可能就要调任到其他地方,所以表面上官吏之间的差别极大,地位天差地别,可作为地头蛇,这些差役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县尉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现象。
原先那些趾高气昂的差役,现在也变得惊恐不安,其实这里头,也是有名堂的。
因为差役是世袭,又是地头蛇,所以几乎都被本地的士绅收买,或者大家同流合污,彼此之间,有无数扯不清的关系,这对士绅而言,借助差役影响地方的情况,而对于差役们而言,背后有了靠山,在衙里才能硬气,即便碰到了流官,仗着自己背后绵密的关系网,却也未必会将县令的话完全当真。
所以许多科举出身的流官,往往被差役各种的敷衍,随意的糊弄。
可现在……情势显然是大大的不同了。
士绅们被抓走了不少,差役们是何等机敏之人,骤然感觉自己失去了靠山,此时也是人心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
等听闻皇帝的圣驾竟至本县。
这一下子,这县尉和差役们又慌了,大家一商量,鬼知道那昏君会不会立即让人砍了自己的脑袋去喂狗,不过……担心也没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都没地方跑,况且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跑去城门迎驾。
只是在城门处,左等右等,却一直都不见天启皇帝的踪影,这一下子,大家就又有些慌了。
人都说圣心难测,原本还没有什么感受,现在可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