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颜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话的同时,她的身体就开始瑟瑟发起抖来,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缰绳。
那时候的恐惧与绝望还深深地铭刻在她幼小的心灵中。
沈千尘静静地听她说,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打搅她,只是等她说完后,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小姑娘纤瘦的身体,笑道:“七娘,已经没事了。”
“有人把你救出来了,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到你了,你爹爹、娘亲、外祖父、外祖母、你大姨母还有我,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沈千尘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顾之颜的背。
顾之颜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眼泪滚滚地自眼角滑落。
起初,她哭得无声无息。
渐渐地,她抽噎着哭出了声。
再后来,她嚎啕大哭了出来
沈千尘任由顾之颜哭,哭泣也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顾之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到那时候的委屈与恐惧,她只想哭,似乎唯有眼泪可以宣泄这种情绪。
她的脑海中混乱地闪现着好几个画面,一会儿是她在前年的灯会时,被人捂住嘴巴抓走了;一会儿是她被装在一个麻袋里,嘴巴被锦帕堵得严严实实;一会儿是她在一间阴冷的柴房里被人鞭打;一会儿是她独自关在柴房里
无数画面变化莫测地闪动着,然后定格在永定侯府中,她缩在假山边,然后她像今天一样看到了姐姐。
顾之颜混乱的眼眸中浮现了一抹星光。
她又想起了父亲与母亲出现在柴房外的那一幕,当时,她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在郡王府了。
对了,他们找到了她了!
虽然是慢了一点,虽然他们让她等得久了一点,但他们还是找到她了!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搬出了郡王府,就他们三口人住在一起,还一起出去玩,在那个庄子里,他们每天都在一起!
顾之颜的眼眸又变得更亮了。
小马驹无聊地又晃了晃脑袋,不安分地踱着马蹄,脖子上的银铃铛又响了起来。
“它还小,很贪玩。”楚千尘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了顾之颜被泪水弄湿小脸,笑眯眯地问她,“过两天,我要带沐哥儿去遛马,七娘,你要不要一起去?也带上它一起!”
小宝宝当然要玩!顾之颜赶紧点头:“要!”
沈千尘莞尔一笑,想起了沈云沐说过顾之颜特别羡慕他有匹小马驹的事。
她牵起了顾之颜的小手晃了晃,问道:“七娘,我们去找沐哥儿,让他看看你的小马驹好不好?”
“好!”顾之颜再次点头。
她的小马驹比沐哥儿那匹更好看,沐哥儿肯定羡慕!
想着,顾之颜乐不可支地抿唇笑,被泪水洗涤过的瞳孔亮晶晶的。
表姐妹俩手牵着手,一起去了隔壁的宅子找沈云沐,小马驹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活泼又好动,“得得”的马蹄声轻快又响亮。
自打沈云沐随沈芷搬到这间沈宅后,顾玦送了一个武师傅给沈云沐,可是沈宅太小,于是顾玦送佛送到西,干脆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安置这个武师傅。
沈云沐身穿月白劲装,正在练习打拳,他的这套拳法已经练了一个多月了,打的像模像样,挥拳时虎虎生威,腿法也有了几分凌厉的感觉。
顾之颜目光灼灼地看着正在打拳的沈云沐,眼睛像是在放光,简直舍不得眨眼了。
沈千尘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学?”
“”顾之颜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沈千尘。
沈千尘微微一笑,用一只手捏了捏顾之颜软乎乎的小手:“等你学会了功夫,遇到坏人的时候,就可以自己打翻他。”
她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示威地挥了一下。
顾之颜的眼睛更亮了,像是启明星倒映在了她的瞳孔中似的。
她用力地点头道:“学!”
学学学!
当然要学!
沈千尘揉了揉顾之颜的发顶,这时,那个武师傅也看到了沈千尘,走了过来,抱拳行礼:“王妃。”
顾之颜一看到陌生人,身子就下意识地一缩,如果是平日里,她已经躲到沈千尘身后去了,但是今天她却勇敢地捏住了沈千尘的裙裾,目光下移,不敢直视武师傅的眼睛。
“曹师傅,你辛苦一下,再多教一个孩子吧。”沈千尘笑道,指了指顾之颜。
“辛苦。”顾之颜像鹦鹉学嘴一样地说道,声音低若蚊吟。
曹师傅当然是应了,笑眯眯地拱了拱手:“王妃客气了,只是小事而已。”
于是,顾之颜就跑到了沈云沐旁边站好,抬头挺胸。
曹师傅走了过去,对着她道:“顾姑娘,我先教您扎马步。”
曹师傅开始教顾之颜扎马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拆解开来,演示给她看。
顾之颜也学着曹师傅的样子,开始扎马步,动作生硬。
沈云沐也打好了一套拳,很热心地指导顾之颜怎么扎马步。
楚千尘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对着琥珀吩咐了一声。
须臾,琥珀就把沈芷和沈菀姐妹俩也带了过来。
姐妹俩看到这一幕时,皆是愕然,面面相看。
这好好的小姑娘,连琴棋书画都没开始学,怎么学起蹲马步了?!
沈千尘看得出她们在想什么,直言道:“七娘的安全感不足,总害怕别人会伤害她。”所以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不敢独自面对喧嚣的人群。
顿了一下后,她意味深长地徐徐道:“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这是前世王爷教她的,也是她两世深有体会的一点。
人,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会有足够的底气,才不会畏惧其他人。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当你发现你畏惧的对象不过是一只蚂蚁,可以轻易地被捏死,那么你还会畏惧一只蚂蚁吗?
比如,前世她畏惧楚令霄,楚令霄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座高山,又像是一头猛兽,可这一世,当她再度面对楚令霄时,却发现他不过是个纸糊的猛兽而已,一戳就破。
楚千尘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认认真真扎马步的小姑娘,眸色深远,笑容明亮。
沈芷:“”
沈菀:“”
沈菀怔了怔,莫名地从外甥女身上联想到了年少时的顾玦,心里浮现一个念头:莫非这就是近朱者赤?
沈千尘转头看向沈菀,正色又道:“三姨母,只要七娘能够坚持下来,就让她学吧,您和三姨父不要去干涉她。”
沈菀眨了眨眼,此刻才反应了过来,铿锵有力地说道:“学!”
在大齐朝,女孩子学拳脚功夫的实在罕见,但是对沈菀而言,这不是什么事,她恨不得把她能给的全都送到女儿跟前,只要女儿喜欢,学什么都行,习武就习武呗!
沈菀也注意到了旁边那匹红色的小马驹,便多看了两眼,小马驹正在自得其乐地玩耍,一会儿嚼柳叶,一会儿戏蝶,一会儿撒欢,一会儿又凑到主人身边求抚摸。
沈千尘在小马驹修长的脖颈上摸了两下,笑道:“这匹小马是两天前送到王府,我送给七娘的,正好七娘可以连骑射也一并学起来。”
沈菀再次点头道:“学!”
反正她家女儿现在也不是什么县主了,不需要再规规矩矩着,想干嘛就干嘛。
沈菀洒脱地笑道:“反正我家就在隔壁街,以后来往也方便,每天我可以陪着七娘过来。”她现在不用管郡王府的中馈了,每天闲着也是闲着。
沈千尘嫣然一笑:“那我也送七娘一副弓箭。”
“我给七娘做一身骑装好了。”沈芷凑趣地接口道,“小姑娘家家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沈菀深以为然,心里琢磨起给女儿多做几身骑装,一天换一身,十天不重样。
姐妹俩说起衣裳来,就起了兴致,就着料子、花色聊了好一会耳,沈千尘完全插不上嘴。
少顷,沈菀又看向了沈千尘,神色间有些忐忑,她深吸一口气,又道:“尘姐儿,七娘的病”
沈千尘看了看还在扎马步的顾之颜,勾唇笑了:“姨母放心,今天的进度不错,七娘这病也算好了一半了。七娘终于肯跟我说‘那时候’的事了,不过,接下来还是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沈菀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沈千尘又道:“我一会儿再开个方子,让她再吃几天。”
“平时,还是别带她去人多的地方,免得不小心刺激到她的情绪,凡事顺着她”
“最重要的是慢慢来。”
沈千尘仔细地叮咛了一番,不耐其烦,沈菀认真地一一记下,恨不得拿笔记录。
看沈菀这么紧张,沈千尘干脆就吩咐琥珀写下来再给她。
沈菀这才放心,想了想,她对沈芷道:“大姐,我想让七娘在你这里住上一阵子。”
沈芷一头雾水地挑眉。
沈菀拧了拧好看的柳叶眉,全然不掩饰她的嫌弃,道:“我们回京后,太妃就三天两头地过来。”
“听说,是靖郡王府快要过不下去,银子已经花光,可皇上还病着,到现在,爵位也没到手,太妃也开始急了。”
“他们母子舍不得再变卖家产,就在宗室里煽动说,之前的分家不算数,要重新分家。”
“虽然礼亲王没搭理他们,但总是烦!”
沈菀不怕事,也不怕太妃,更不怕别人说她不孝,她只怕太妃母子又闹出什么事来再刺激到她的宝贝女儿。
沈芷握住了妹妹的手,柔声应了:“七娘就交给我,有沐哥儿陪着她,照看着她呢。”
沈菀“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场中的顾之颜。
阳光下,扎了一会儿马步的顾之颜小脸红扑扑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却还在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