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范姑娘的事已遍传六宫。此前宫中养女多有为今上所纳者,但那些都是先帝后妃收养的,在晚一辈的小姑娘中,按宫中传闻说,范姑娘是第一个“得幸于上”的,故娘子们相互打探着消息,都在等着看皇后如何处理。
从观稼殿归来,皇后又恢复了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常态,有条不紊地如常处理后宫事务,然后在晚宴上向今上描述高姑娘笄礼情景,再若无其事地提起范姑娘,说范姑娘年岁渐长,而她不再舍得让养女出宫,故请今上把范姑娘收在身边,以使她们无分离之虞。
一席话说得镇定坦然,倒令今上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顺水推舟地“从其所请”。
于是皇后另拨阁分给范姑娘居住,阁中宫人增置不少,再与司宫令、尚宫等商议相关事宜,选择吉日以待今上正式加封。
六宫哗然,议论纷纷,关于此事缘由经过也演绎出许多版本,其中有种说法是,皇后收养范姑娘,本就欲以她分张美人之宠,范姑娘“勾引”今上,也是皇后授意的。很多人听说了我曾窥见一点柔仪殿中事,都兴致勃勃地问我,我缄口不答,她们又央我至少描述皇后得知此事时的神情,问我彼时她是否很得意,我一概无回应,连对苗昭容都只说“不曾看见”。
此事是否在皇后意料之中我并不清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滴水珠不是天落的雨。但我不会把这一点向别人说起,我想现在的皇后也不屑于向旁人辩解和证明什么。
尚未加封,今上已常去范姑娘阁中,关于她的名位,宫中人也有诸多猜测。今上纳嫔御,一般是初封御侍,略微看重点的同时封县君或郡君,不在五品内命妇之列,日后再慢慢迁升。但如今宫里传言说范姑娘是良家子,且又是皇后养女,所以帝后均有意给她较高品阶,一开始便会封她为才人或贵人,甚至,有可能是四品的美人。
提起这事时,众娘子中倒有大半人是眉飞色舞的,几乎像是乐观其成,原因不难猜到,她们都等着看新美人压倒旧美人。
张美人被这些传闻弄得坐立不安,常守在朝堂殿后以待今上,次数多了今上忍不住直说,要她不必再来。消息传开,又沦为了六宫笑柄。
想必张美人也没放弃寻求对策。那几天她阁中人特别忙碌,常见贾婆婆或她阁内宦者出入内外宫城之间,沉着脸,行色匆匆。
“她又想去找贾相公商量了罢。”苗昭容私下说,“可这次官家纳新宠是皇后建议的,范观音出身又好,就算贾相公进谏,官家也有理由拒绝,不加理睬。”
她的话本没错,但自去年冬天延续至今的大旱令此事又有了变数。
为人君者一向畏惧天灾,每逢灾变,必有大臣上疏要求皇帝自省其身,说是他施政行事有错,才引发天变。
时值三月仍不降雨,官家因此忧心忡忡,不但避正殿,减常膳,还频频在宫中祈雨,用尽各种祈雨术,乃至率宫人及众宦官燃臂香祈祷,却始终未见天降甘霖。
宰相贾昌朝此时进谏,称宫中女子过多,请出宫人以弭灾变。今上亦答应,回宫后又命取宫籍,选了些不甚亲近者欲放出宫。
这日宫中仍有祈雨仪式,今上照例亲书祝辞,提笔时,张美人忽上前道:“臣妾听说祝辞应以祈祷者之血书写,才足以表其诚意。臣妾多年来深受陛下眷顾却无以为报,今日祈雨,但请陛下用臣妾之血,以成全臣妾为君分忧之夙愿。”
话音未落,便亮出一刃匕首,朝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
见鲜血淋漓,今上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手臂,捏住伤口,呼人来包扎。张美人却轻轻推开他,坚持要人拿杯盏来,滴了些血在内才肯包扎伤处。
今上大为感动,连声安慰并嘉奖,张美人只是笑笑,说:“但能为陛下分忧,臣妾些许血肉何足惜也。”随即柔声催他快写祝辞。
这日仪式的最后一步是召来放令出宫的宫人,再表今上接纳谏言裁减宫女的诚意。待尚宫逐一点名,让这些宫人行过拜别礼之后,张美人却又颤巍巍地站起来,朝今上下拜,道:“此番大旱延续时间之长极为罕见,若所出宫人只是可有可无者,难示陛下及六宫祈雨诚意。臣妾养女徐氏,一向为臣妾所钟爱,但如今既天降灾变,臣妾愿割舍母女之情,放徐氏出宫,惟望能以此感天意,求得雨水,为君国消灾。”
她一说完,又有两位平日跟她过从甚密的娘子亦出列下拜,表示愿让自己养女出宫。今上沉吟,良久不发一语。其余在场的嫔御凡有养女者都如坐针毡,片刻后,又有娘子跪下附议,这一来,陆陆续续又跪倒一片,都表示愿舍养女。其中一定有大半人本无此心,但这等场面,若不随众表态会显得自己不肯作半点牺牲,便好似不忠君爱国了。
张美人见状淡淡一笑,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对今上道:“恭喜陛下,如今六宫齐心,皆愿舍养女出宫,上天必有感应,定会早降甘霖。”言罢,悠悠转首看皇后,轻声问:“皇后,臣妾没说错罢?”
皇后未答,但转朝今上,欠身道:“陛下,如今臣妾仅有一名养女在宫中,是去是留,但凭陛下做主。”
今上默然负手望天,面色凝重。半晌后才说:“待朕明日与宰相商议后再作打算。”
与贾相公的商议结果可想而知。在贾昌朝极力赞成乃至怂恿下,今上下旨,再放皇后养女范氏及张美人养女徐氏以下十数名少女出宫。
最后的拜别礼气氛极为凄惨,好几对母女相拥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