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淡或抹除裂缝的痕迹,然后用矬刀修平表面,使之恢复光洁,最后再涂上保护层,使之暂时不会再发生变化。
只是一个随手完成的、不值钱的木雕,岳九段对待它的态度却非常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做得非常谨慎。
而同时,他的动作极为简练、极有分寸,一刀一矬,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步到位,没有半点多余。而其中,完全不见半点着力的痕迹,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随意完成的一样。
苏进暗暗在心里思索自己亲手修复时能达到的程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不愧是九段,不愧是传说中的“墨工”!
最后,岳九段把这个木雕修复成形。他再次端祥了一阵子之后,把它交还到张万生手上,问道:“如何?”
张万生挑了挑眉毛:“如何不如何,你自己看不出来?你自己觉得自己还能修复吗?”
岳九段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睁开。他点了点头,说:“还行。”
张万生哼了一声,说:“那就还行!”
他把那个木雕放在手里捏了一捏,抛到岳九段手上,道:“就给你当个纪念吧。”
岳九段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怀里,郑重其事地对张万生道:“多谢张兄。”
张万生不吭声,岳九段又转向苏进,以更为诚挚,甚至还带着一丝惊讶的表情,拱手道:“多谢苏小友……你是从我的信上,就看出不对了?”
苏进笑了笑,说:“诸遂良字形优美灵动,岳九段形神兼备,又融入己意,实为佳作。”
他字字句句都是夸奖,但听在岳九段心里,却字字句句都敲动人心。
他说:“诸体灵逸洒脱,如九天流云,的确是好法体。只是长期修习……”他摇了摇头,道,“我的心也散了!”
他又一拱手,道,“多谢苏小友一言提醒,我铭记在心!”
苏进回礼致意,说:“岳九段如果继续研习书法,也定能成为一代大家。”
岳九段洒脱自在地一笑,道:“那又如何,我始终还是个修复师。”
他说得平静自如,苏进从他刚才的修复里,也看见了他真正的实力。
张万生做的这个木雕,可以说是极其绝妙。
它似是而非,像人又像兽,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任何人从它的身上,都可以看出自己想看的东西。因此,在面对这样一个半成品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种冲动,想要去完成它,做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来。
但就如同苏进以前曾经对石永才说过的一样,修复师要的是克制。
即使是这样一个让人心痒难耐的半成品,修复师也必须要克制自己,拿到手上是什么样,修复完成之后还是什么样。
十年来,岳九段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创作”的边缘上,同时也展现出了自己这方面的实力。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这个木雕就不可能修得好。
但是,很明显,他说自己“心散了”,也只是“差点心散了”而已。他最终还是收回了那只脚,克制住了自己,把那个半成品原模原样地交还到了张万生的手上。
当初石永才决定抛弃修复师的身份,走上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如今,岳九段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从苏进提出疑问,到岳九段修复完毕,一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三位九段对苏进的态度再次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苏进刚刚到这个小院里来的时候,身份是张万生的晚辈,是一个潜力无限、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年轻人。而现在,九段们看着他的眼神,却带上了更多的平等。
毕竟,不是所有晚辈,都能一眼从岳九段真函的笔墨里,看出他身为修复师的危机的。
岳九段小心收起木雕,转向苏进,认真地问道:“今天上午,协会新颁布的那个规定,对你们有影响吗?”
他没再多道谢,而是单刀直入,说起了实际问题。
他会提出这一点,已经表示,内部人其实都知道文物协会这条规定究竟是对着谁来的。只是因为它站在了正确的立场上,不好出面反驳而已。
岳九段墨工之尊,只要他说一句话,什么事都好办。
然而苏进只是一笑,用对谈修之同样的话回绝了他。
“不用了,既然是规矩,那就还是按规矩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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