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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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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弃最近总在深夜醒来。

    他分不清早已颠倒的时间,只是被墙外源源不断的尖叫声惊醒。他好像被提前送进了地狱,又因为这份错误的名单,每天都有无辜的人会为他而死。

    一个...又一个...

    日子是从人命里偷数过来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久了。这里充斥着苦闷的汗水味,无边的叹息还有墙外人的议论。

    他们像动物一样被选择,被观赏,没有一点自主权。樊弃摸了摸额间的遮布,他害怕它掉了,害怕自己连这分尊严都不能维持。白色的布恐怕已经乌黑了,就和这天一样,和这个小世界一样,和他一样脏兮兮。

    不,可他不一样,一定和这些人不一样。

    当初,他不甘于做一名无知的农民,一腔热血的选择了做一名医师。还记得上祈愿山修学的那段时间,他受尽了冷眼,明白了做人要么出众要么听天由命,他拼劲了全力,没日没夜的修书,最终一鸣惊人。

    那天,他被授予内门弟子的徽章,台下众人的目光比太阳还炙热,他第一次被这样众星捧月,虽然也只是唯一的一次。直到后来,一切都和没发生过一样,他还是那么人微言轻,好像当初的骄傲,只是一场梦;另一边,他深受农家思想的潜移默化,找了温柔贤惠的孙云做妻子,但是他们明明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莫名其妙的被迫分开。

    往事真是历历在目,却无一好结果。

    纵观过往,他整个人就是矛盾的,不正确的。他极度渴望成功,又常常陷入自我期期艾艾的低谷,谁都不知道,在那具翩翩少年郎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污浊的灵魂。于是,到底是谁导致他步步都错。

    没人告诉他,这值不值得。

    “也不知道小少爷是什么毛病,死了这么多医师都还没治好。”

    “说的是啊,我看是老天要惩罚他呢。”

    “嘘,这话别乱说,要掉脑袋的。你看那些医师,还不长记性吗?”

    樊弃靠在墙边,他虽然看不见,却耳力极好。外面这些守卫呆久了难免要嚼舌根,到给了他便利。

    他不希望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掉,为了保持清醒,他每天坚持偷听守卫长达几个时辰没有用的废话,企图找到真相。

    在经过几天的打听后,他才大概明白,这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生了怪病,御医没有办法,就只能轮到他们这些民间野郎中活受罪。

    很快就会轮到他吧。

    这一夜,樊弃睡得很香。外面好像没有吵闹声,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丝丝风声不吵不闹的伴他入睡。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慢慢的他飘在一朵云上,星星为他引路,他们穿过四方的宅院,穿过山海,穿过街道,就这样悄悄的回到孙云身边。

    她侧卧在床榻上,每一扇窗户都是开着的,不知是风的玩笑,还是她执意要等谁来。窗户被木杖撑开一条缝,缕缕月光从这倾泻,在他来之前,恐怕是月亮偷偷在为她遮风挡雨罢。

    他慢慢的,悄无声息的飘到她跟前,又像往常一样为她披上绒被。他知道她没有留一盏夜灯的习惯,所以房间还是那么黑吧。他摸索着靠近她,双手笨拙的触摸到那些冰冷的物件。它们粗鲁的推开他的手,一点也不留情。

    难道,他们还只是一对陌生人?

    他这样想着,胡乱的手也逐渐放下了,就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又无意间碰见她脸颊上那不冰冷的,突如其来的泪水。

    “樊郎,别走......”

    他怔了一下,又转回身握住她冰凉的手。他不想,不想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却只有那滴泪垂死的散发着人该有的活气。

    它像稀世的珍珠,一下照亮了整间屋子,照亮了他的心。透明的泪珠悬挂在她的眼帘旁,随着睫毛轻颤,无声的撩拨着他愚钝的爱意。

    我的少女,你在为谁哭泣?

    都是我的错。他伸手拂去那泪珠,可时间悄然逝去,那颗泪水也慢慢转凉,生生的让他惊醒。

    一墙之外,还是守卫的窃窃私语,还是风吹过沾血的杂草带来的哀嚎,还是身边人无边无际的叹息。这样没日没夜的煎熬,会使人不断的怀疑,踏出门,到底是生还是死?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樊弃还在梦中,或是说半梦半醒。他的身体坠在凡间,沉重的隐没在这片黑暗里;他的灵魂却无所顾忌,此刻比任何人都高尚,正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过着如往常一样的生活。

    此夜星辰非昨夜,惟恨梦中有别期。

    孙云睡眼朦胧,她好像梦见了樊郎。那样真切,又那样不切实际。她缓缓起身,只见屋内的窗户都被静悄悄的关上了,哪有一丝人影的痕迹?

    这一砖一瓦,只会规规矩矩的沉睡,又怎么明白人活着的煎熬?月光走了,人影稀疏。可她说服不了自己,说服不了脸颊被拭干后仅存的温热感。她贪念那颗泪水,只有它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为何不是她呢?

    孙云感到一丝莫名的害怕,她开始胡思乱想。身边的床榻已经凉了半许,显得越发孤独。不...不对,她应该继续睡着的,应该继续呆在梦里。只有这样,樊郎才会留在她身边,谁都抢不走。

    她心急的又躺下,被褥早已和黑夜混合在一起,直凉到人心底。孙云就这样平躺着,不断自我催眠。她发觉今日的夜竟是这样漫长,久久的让人难以入睡。梦不肯再光临,她的善良也无处可寻,生生的被点化为小女子的悲切。

    只是这一次,谁再来为她擦干眼泪?

    “樊郎,樊郎...你还在吗...”

    “喂,那个瞎子,到你了。跟我们走!”

    樊弃收回思绪,他缓缓起身,整理衣束,双手摸索着拿起身旁的拐杖。它们苦苦支撑着对方,显得那么卑微。

    门突然开了,樊弃清楚的感受到拐杖下意识的颤抖,它在害怕,它受不了外面的世界。

    可他要出去,必须出去。

    他的手,保持着原来的本能,与这拐杖相依为命。他顿在门口,随着那声长长的叹息,那手上暴起的青筋,拐杖突然倒下了。

    震耳欲聋,猝不及防。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斜,失去了以往的重心。但是那背影,却屹立不倒....

    他走的那样平稳,没什么能禁锢住他。铁锁与地面激烈的斗争,最终以一声不甘的嘶吼,结束了生命。它努力想唤醒,这间屋子里所有失意的灵魂。他不是为自己而走的。

    他知道,黎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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