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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祥云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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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啊,有月亮陪着呢。”

    孙云也学着樊弃的样子,挥手向天空示意。偌大的夜空只有月亮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的脚步,而他们,也只有在此刻能这样事事顺心。

    她知道,月亮并不孤独。

    或许是神听见了,手中的墨笔撒翻了他们原本的命运,只能看着纸张浓墨渐干,叹一句斯人难在得。神流着泪,洒满了天空,星星点点的亮光从云后探出身来,沿着这段不长不短的路,搭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鹊桥。人们只会欣赏这漫天的繁星,哪里知道这是神的泪水呢?

    这世间的悲喜,从不单独而来。

    “云儿,你驾慢些吧,也好多陪我一会。”

    “樊郎,天上的星星都看着呢,你还不知羞。”

    “我看不见它们的,所以不作数。”

    马车心领神会,索性也开始漫步。孙云搂紧了单面绒的外套,想捂住自己那颗枯木回春的心。他们总是小心翼翼的,把希望存起来一点一点的留作念想。

    自从那次醒来开始,他们面对的是陌生的故事,从一无所有到满载而归,那无数个夜晚,谁都没有后悔过。

    “樊郎,我一直都在。”

    孙云回头,星河睡在她的笑容里。这段路的尽头,也悄然无息的到了。马儿留恋的回头望了望,只可惜一切都晚了,方才的美梦,又被神悄悄的收了回去,而剩下的碎片,会化作明日清晨的露水,带来春的消息。

    “云姐姐,樊郎,你们快点儿,我可都饿坏了。”

    “瞧瞧小安,老远我就听见她的声音了。”

    “可不是吗,这还没几天,我们的小安又胖的得重做衣服了。”

    我举着灯笼,照例在门口等着他们。

    看着这两个人合起伙来揶揄我,我便下决心要偷吃他们的菜,好叫一个出其不意。我顺手去牵小红马,顺便向他吐吐苦水,而云姐姐则扶着樊郎,前去餐厅等我。

    “我哪有胖,不过是冬日穿的多了些,显得臃肿而已。小红,你说是不是?”

    “噗。”

    我眼睁睁的看着小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撇过头去发出我听不懂的嘲笑声。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并没有)好爱马,居然跟着一起看不起我。这世道,怎么不堪成这样了?简直是无理取闹、无...算了,我还是去吃饭吧。

    “云姐姐,今天的医馆是不是人也很多啊?”

    我谄媚的把云姐姐喜欢的三烩青蔬端在她面前,笑容是能多明显就有多明显。

    “是啊,毕竟都是听着樊郎的名声来的。”

    云姐姐笑而不语的看着我,轻轻的擦拭掉我嘴角的饭粒。我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赶紧拿了新的瓷碗舀勺热汤,悄咪咪的递给低头吃饭的樊郎。我捏着嗓尖,尽力扯开笑容,模仿云姐姐平常说话的样子。

    “咳咳,樊郎,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或许是我的力道没有掌握好,最后一声破音惊到了私下看戏的樊郎,他喝汤的手猛地顿了一下,汤汁撒的一身都是,直叫人憋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咳咳,还好,那什么,小安,你有话直说。”

    他握住我拿抹布的手,又一本正经起来。

    “樊郎,我...我也想去药堂做工。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向你保证,你的药材我不乱碰,你的客人我不打扰,只要能让我上街看看,我一定乖乖的。还有还有,你怎么舍得让云姐姐这么累呢,你有我,我还能保护你们呢......”

    “可我...云儿的确辛苦...那?”

    “小安一个人在家闲着,倒是难为这些家具了。她这张嘴啊,可别把客人吓跑了。”

    云姐姐在那捣乱,我们三个人嬉笑打闹成一团,樊郎被我拽来拽去,一下没了法子。他尴尬的敲着汤碗,一副我还要看你们怎么胡说八道跟我都没关系的样子。

    我逮住机会,自然是说个不停。樊郎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要是我今晚再努力争取一下,说不定明天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到时候上了街,谁也管不住我!

    “我每天在家采花草,种田,到傍晚才能见到你们。要是平常,我还有梨儿陪着聊聊天....”

    “小安,不早了,樊郎还要休息,饭菜凉了伤胃,你便去收拾一下吧。”

    “我......”

    云姐姐突然转了话题,一把拽走我手里的抹布,脸上没了方才起哄的笑意。她忙于打断我的话,急匆匆的扶着樊郎回屋休息。

    风从大堂的窗户里偷溜进来,这里一下冷了好多。我看着还在燃烧的烛灯,只不过那个与我嬉笑的人影不见了,四周变得很空旷,什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炉子里的烧水也走到了生命尽头,扑腾了几下也就闷不做声。

    我呆在原地,与这安静格格不入。

    人走茶凉,桌子上的奶茶不再散发清香,喝下口有种说不出的腻味。我端起一身油污的盆和碗,前去水台边做事。一出屋门,扑面而来的寒气直逼的我流泪,水管子铁了心和我作对,冷水哗哗的止不住,就好像我说出的话一样,怎么也收不回来。

    自从我醒来,云师姐就不准大家再提清门的事。那段不堪的回忆,应该跟着伤口一起消失。今日是我犯了戒,所以云姐姐才罚我在这吹凉风。我千不该万不该,就算自己还做梦,也不能把别人往原点带,这千般苦难,自作自受,本也是该到头了。

    我时常在想,下山了的云姐姐,可还是那个山上护我爱我的云师姐了,她铁了心忘掉一切,只想用这具皮囊再过一辈子,可这辈子里,我还能呆多久呢?

    油污能洗净,灵魂做不到。

    冷水哗哗的打在我手上,一点也不怜惜。我看着盘子沾着灰进去,白了身出来,不知它可有一丝后悔。

    我使劲刷着它们,一个小角都不敢放过。草灰刷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在反抗,又好像在与它们说着短暂的悄悄话,可惜它不知道,无论是多美的情话,总归会被时间埋没的。

    万般无奈,总要找个借口。

    我有些发懵,没注意冷水溅到脸上,倒是扮演成虚假的泪水划过脸颊,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它们假戏真做,我又要拿什么借口去圆谎呢?

    好冷......

    “小安,快别洗了,瞧你还当真。”

    孙云给我披上斗篷,关上水匣子,柔声的抱住我,替我那冻红发僵的手吹吹热气。她还是一袭水蓝色的布裙,就和当年初见面一样,小巧的脸上总挂着笑容,眼底的温柔清晰可见,她还是这样抱着我,温柔的小心翼翼。

    “小安,是姐姐不对,我不该生你气,你别哭。是姐姐不对...”

    她略有茧子的手掌摩擦着我的脸,我却直觉的一阵生疼。那往日的温柔,也一下被现实打破。我靠在她肩头,照旧一阵傻笑。

    “云姐姐,我记性不大好,没事的,嘻嘻。”

    “小安.......那是好事...是姐姐不对,是姐姐不对...”

    云姐姐抱紧了我,一刻也不肯松手。我贴着她的胸襟,感受那颗强有力的心脏,也跟着一下又一下的抽泣。

    是啊,我记不得的东西太多,所以我不会难过,也不会开心,没有烦恼,终日无忧无虑,活成别人羡慕的样子。我太傻了,真的记不住。

    “哎呀,云姐姐要是再哭,以后我可就只记得你这副丑样子啦。”

    “你个傻丫头,今天非得把你画丑了才高兴。”

    “姐姐饶命,我可不敢要这好皮相。”

    我缠在她身旁,挠的她心痒痒。云姐姐长得端正,眉眼柔顺,五官小巧的像刻在脸上的工艺品,一笑都生怕散了架。我羡慕她的样子,羡慕这该拥有世间所有美好的女子。

    “云儿,小安,你们要是吹久了,可别让我给你们开药。”

    “樊郎来了,果然是心疼云姐姐,瞧我这可怜鬼,只能巴巴的望着。”

    “咳咳...小安,你这张伶牙俐齿的,我真不敢收你了。”

    我止了笑,满脸不敢相信。果然樊郎心软,讲归讲,还是依了我。他倚在房梁边,瘦瘦弱弱的彷佛能被一阵风吹倒。纵然缠着纱布,却依旧能听出他的无奈和溺爱。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再大的风都吹不散我们。这次的泪,竟这般炙热,摧毁了我冰凉的心房,填补着我日夜所期望的美好。

    劫后余生,之后的每一步,还好你们都在。

    司康府.果然是富贵显赫的大世家,哪怕是深夜,这偌大的府上还是灯火通明,来回的人影伴着丝竹之音,直叫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穿着火红的长衫,却偏要用乌黑的斗篷掩住一身贵气,他不屑的看着一屋的花瓶与书画,连连感叹。烛火只能捕捉他的影子,不敢与他争辉。鹦鹉在偷吃人类的禁果,只恨没有一幅假皮囊,也好让它学的有模有样。

    司康敛看着在自己面前怡然自得的两个人,只觉得再华贵的衣服都挡不住他的冷汗,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死在这堆没人知道的宝藏里。

    他弯下腰,递过一瓶药。

    鹦鹉停在司康敛的肩头,学着方才廊中舞女的娇笑声。这冷漠近乎机械的妩媚,直叫人胆战心惊。

    “殿...殿下...”

    “敛叔叔,我这有更好的戏,请令郎去听呢。”

    “殿下...犬子若是有错,您,您罚微臣啊。犬子无辜,不敢冲撞殿下啊。”

    “敛叔叔,只是去听戏,又不是让他演。届时,我可等着令郎大驾光临。没了他,就算真的扫兴了。”

    “我不喜欢扫兴。”

    烛灯灭了,深夜才刚刚开始。司康敛的肩头仿佛有千斤重,他听着一墙之隔外舞女的歌声,只恨她不识得天下事,只知一方靡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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