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咬牙,“本官刚从城外办事回来,原也是要去拜会长公主殿下的,人还没来得及遣散。”
“是吗?”苏沐颔首,却不再说话,只就漠然转身往路边移了移,给他的轿子让出路来。
黄安骑虎难下,却又听到苏沐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方才丞相大人出城是去军营探望贵国太子的吗?”
“啊——”黄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硬着头皮转身上轿。
“那怎么方才没有听太子殿下说起?”苏沐又道。
“哦——”黄安心不在焉,模糊的脱口而出,然后后知后觉的一反应,刚刚钻进轿子里一半的身体骤然僵住,半晌才不可置信的回头道,“你说什么?”
“嗯?”苏沐扬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黄安见他眼神平和,似乎是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抖着腮帮子道,“你刚说太子殿下什么?”
“太子殿下不是回城给我家公主接风的吗?”苏沐道,眉目之间不辨表情,“这会儿酒过三巡,一直不见丞相大人过去,就让我来看看。”
“什——什么?”黄安猛地上前一步,眼睛瞬时瞪得老大,“你说——你说太子殿下现在就在驿馆?”
他的问的急切而疯狂。
苏沐微微皱眉。
黄安心跳一滞,猛地察觉自己失态,想要再伪装出一个笑容又调动不起面部表情,只能干巴巴道,“那个——本官刚从城外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烦请苏护卫代我先行传个话,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太子殿下和公主等您很久了。”苏沐不为所动,他却也用强,整个人都如同一根冰雕停在那里,自有那么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近。
黄安心知事情不妙,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半夜一直在街上往来,这城内的部署还是他们的,并无纰漏,不管楚奕是怎么出现的,总归就是个自投罗网。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稍稍安定下来。
“那——好吧!”一咬牙,他便对随轿的仆从打了个眼色,然后转身上了轿,“麻烦苏护卫带路吧。”
苏沐点头,只做不见那二人之间的眼神官司,悠然打马前行。
黄安身后那支三百人的士兵全部带着,一行人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的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
待到这一众人出了巷子,已经退到墙角躲避视线的那名仆从扭头就往另一条街奔去。
黄安的轿子跟着苏沐取近道直奔驿馆。
苏沐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从窗子探头出去看了几次都没能见出端倪,最后也只好放弃。
进了驿馆所在的那条街巷,黄安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虽然是坐在车子里,还是觉得周围都空气都凭空冷了好些。
心中不安,他便一个机灵,大喊一声:“落轿!”
这一声太过凄厉雄浑,身后跟着的整支队伍都跟着颤了一颤。
然则不过瞬间,突然从两侧的街口和眼前那扇驿馆的大门内涌出大批的人潮,不由分说,将两侧的出路堵的严严实实。
不管这城里有多少自己人,但此刻这就是个关门打狗的架势。
黄安大骇,两腿打颤来回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惊惶道,“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黄大人不是说今晚有宴,让本王先行过来歇着吗?这会儿我歇好了也睡饱了,特意来接您的。”回答他的是墙头上的一声雅笑。
黄安一惊一乍的回头,便看到一身锦袍玉带的八皇子楚临蹲在墙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旁边一个红衫少女亭亭玉立,不宽的墙头,两人都呆的稳稳妥妥,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黄安嘴角抽了抽,却明白,楚临在这城里是孤家寡人,动用了这么多人的圈套,肯定不会是出自他的手笔。
“八殿下!”有了这点认知,他便是定了定神,狞然道,“这里是事我劝你还是少插手,省的一会儿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本王怎么个死法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只不过你肯定是不得好死的,而且——”楚临笑的没心没肺,眼睛眉毛都要飞起了,“就在今晚!”
他说着已经纵身一跃,轻巧的从墙头跳下来,一把夺了一个侍卫手里的佩刀,啪啪啪的往黄安那张老脸上连拍三下。
她没拿刀锋对着他,但是这三下拍的却很有技巧,黄安脸上没见血,紧跟着却是噗的喷一口血,吐出一嘴的碎牙来。
“你——你——”他颤巍巍的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永远笑眯眯的小王爷。
“你什么你?”楚临扬眉,砰的又把那刀摔地上,“这三下算是还你傍晚在城门戳我的那一枪,至于你们祈宁城里的这笔烂帐,就等着你们自己去跟五哥算吧!”
说完,转身又蹭回墙根底下,冲着上面的旋舞招招手。
他自幼懒散,不爱习武,只就粗略的练了点拳脚功夫,从这墙头跳下来不至于栽跟头罢了,而至于爬墙么——
旋舞站在墙头,赏他好大一个白眼。
然后就见墙头人影一动,站在墙根底下的楚临就被人扯着领子甩过了墙头。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真就是一副只为报私仇的样子。
黄安捧着烂腮帮子,气的满脸铁青,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扭头看向苏沐,冷冷道,“我们你们是上当了,事到如今我不怕实话告诉你,现在这整座祈宁城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只要我一声令下,大军杀入,就凭你们这区区上千人?保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还真当楚奕是一朝太子吗?为他出头,自不量力!识相的就马上把他交出来,毕竟你们是客人,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他缺了一半的牙,又正疼的紧,更是被血水绊着,说话都不利索。
苏沐却不打断他,一直听到他说不动了才木然的一挥手,道:“卸下他们的武器,反抗者,就地格杀!”
说完也待黄安反应,一把提着他的领口,转身进了院子。
黄安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破布袋似的被他拽着,连滚带爬,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
这整个驿馆的人都已经被自己人控制,他一路行过进了大厅,砰地一声把人往当中一扔。
彼时最上一席,楚奕那一家三口吃饱喝足,秦菁已经离席抱着白融下去睡了。
而大秦的来人,也被遣散。
西楚的官员都还跪在那里,被这一声巨响震着,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
黄安的半边腮帮子肿的老高,有点不辨模样,吕侍郎第一个认出他来,惊叫一声:“尚——尚书大人!”
紧跟着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席上楚奕看着人都到齐了这才冷然的一扯嘴角,“你们彼此都认认,看看自己人可都到齐了,还有没有缺了谁?”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黄安外在地上,看着上座上那男子冷峻犀利的眸光,身子颤了颤,嘴巴已经肿的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被聚集在这里,这楚奕摆的就是个关门打狗的架势。
自知在劫难逃,便有人大着胆子妄图自救,“殿——殿下这是何意?”
楚奕手中捧着茶盏,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吟一声,慢慢道,“行了,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闭嘴吧。这里你们全都轮不上说话,等着你们的主子来吧!”
一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但黄安所剩的就只有心惊——
楚奕居然知道他们身后有人,而且断定了那人就在祈宁?
要知道,为了不至于惹人嫌疑,他们主子的行踪极为隐秘,楚奕怎么会知道他在?
他口不能言,心里越发的焦躁,半歪在地上,嘴里滴滴答答的不住往外冒血。
想着他之前派了人回去通信可别有什么闪失,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忽而听得上首楚奕一声冷笑,“三哥姗姗来迟,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宫还以为今天请不动你了呢!”
西楚的官儿们心神一凛,如同迎来了救星,个个喜出望外的扭头看去。
院子里一片深黑的夜色红,一人步履稳健匆匆而来。
那人穿一件宝蓝色长袍,料子上乘,做工却极为精简,明显的刻意压低格调,但举止之中仍然有种掩不住的高贵之气。
即使他此刻脸色暗沉,目光阴鸷,但那种久居高位者日积月累出来的气度还是隐隐呈现。
三皇子,楚原!
楚奕入主西楚朝堂之后,第一个要去挥刀相向的——
兄弟!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楚原嘴角一扯,再一看眼前跪了乱七八糟的一地爪牙,脸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血来,“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你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藏到现在?”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了。”楚奕并没有因为他的暗算而露出丝毫的恼意,反而手持杯盏,姿态悠然的往身后坐榻上一靠,淡淡说道,“既然你舍得出来了,那么现在咱们就来研究一下这事儿如何善后吧!”
“你跟我?”楚原听了笑话似的冷笑一声。
“对,你跟我!”楚奕肯定的点头,神色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他手持杯盏,修长的手指绕着雪白杯沿轻轻的摩挲了两下,然后就着那只执杯的手空出一指,指向跪在当前的黄安等人,“这些人大逆不道,策动祈宁守军制造叛乱,意图谋害当朝太子,该死!”
“殿——殿下——”黄安口齿不清的爬到楚原脚下,因为有人撑腰,就肆无忌惮的回头目光怨毒的瞪了楚奕一眼。
楚奕的目光扫过,没有特殊的表情,只是那种淡然而随意的冷漠,却又看他的心里一寒,生生大了个寒战。
“楚奕,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楚原眉头拧起,想要一脚踹开浑身脏兮兮的黄安,但又碍着眼前这么多人,做出来不好看,就不动声色的避开,往前两步站在大厅当中,面对楚奕道,“这座驿馆乃至于这座城,都被我围了,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治罪别人?”
“我能不能脱身,那是后话!”楚奕摇头,手里把玩着那个杯子,却始终没有喝酒,“我要处置,叛臣,现在!”
他言罢,忽而眸光一凛,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惊雷乍现,说不出的冷傲轻狂。
话音未落,两侧的偏厅里就持刀涌出二十多个西楚侍卫,上去拿人——
他自己的所带的御林军都在城外,此时手下用的全是秦菁的人。
楚原眉头皱了皱,只以为是大秦那个荣安长公主不明情况被他利用,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放肆!”他厉声一喝,一步上前,挡开那个要去抓黄安的侍卫的手臂,“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西楚,可不是你们大秦的云都,轮的找你们动手?”
那侍卫虽然没有冲上前去和他强行抢人,却也半步没退,目光冷毅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楚原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怪异,却听到脚下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楚奕手里那个瓷杯砰的砸裂在他脚下。
他本来坐的很远,但是这杯子摔出来,里头酒水却一滴未洒,只在落地时轰然炸开,溅了楚原一身。
楚原下意识的往后半步,阶上楚奕已经款步迎下来。
楚原进门时候腰间带着佩剑,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到他面前一步站定,看着满堂惶恐的西楚臣子讽刺道,“没想到三哥你居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
他的话楚原哪有不懂的,眼中瞬时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冷笑一声,神色晦暗道:“老五,别说做哥哥的没有关照过你,且不说今天这祈宁城内的守卫你无处可否,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过的去今天,可你杀了他们,回京之后你要如何对父皇交代?”
黄安是一品大员,纵使有罪也该押解回京,交给刑部处置。
“三哥,你何必口是心非?扪心自问,你真敢让我把他们带回京中去交给父皇亲审?”楚奕同是冷笑,目光锐利而没有温度。
兄弟两人交汇的目光当中火星迸射,楚原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却没有去动腰间佩剑,而是直接额滑出藏在袖子里的一柄短匕首,利刃如洗,直刺楚奕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