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太小,姑娘可与我并排走。”
那女子赶上两步,轻轻道“假母说与客人并走是失礼,我还是跟着公子好。”
刘民有坚持道“我这里不讲究这些,姑娘可与我一并走,我们说说话。”
女子迟疑片刻,走上前来,低头顺眉,略比刘民有落在后一点。
刘民有对那女子问道“姑娘如何称呼,我还不知道,能否告知。”
“公子可叫我莲荷。”
“名字很好听,我叫刘民有,山东来的。”
莲荷终于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很少有客人会介绍自己。
刘民有正要继续说,脚下踢中一个小坎,一个趔趄。
莲荷连忙过来扶住,道“公子小心些,这街上有几处破损,前面胡同也还有两处。”
温软的小手扶在手臂上,刘民有心中一荡,胡乱道“你如何这么清楚。”
那女子回答“〖我〗日日便在这里,自然知道。”
话一说完,方觉不妥当,脸一红,头低下去。
刘民有也知道自己问错,便不再说话,两人一会就走到街的中段。
忽然前面一阵大笑。
几个男子在街上边走边大声谈论,旁若无人。
一男子大声道“我等比之王公大臣也快活,每次来此,所费不多,数百女子任我挑选,总可选一中意之人伺我,想那王公大臣,家中虽妻妾成群,一夜也只是御一人,还要担心那妻妾争宠,吵闹不休。”
另一人符合道“何兄说得是,只是此地歪妓颇多,名妓却少,只知做那皮肉营生,哪如秦淮诗词风流。”
又一人一边用扇子挑起一女子下巴,一边说道“那我等便效法前辈,在金陵办一盛会,比出个女状元、女探huā,便如当年莲台仙会,到时还请何兄做那莲台仙会赋。”
第一人应道“定然、定然!”
说罢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听三人说到“只知做那皮肉营生”刘民有眼角瞥见身旁女子身子轻轻一颤,头越发得低,笑声中,街旁剩余的女子都看着三人谈笑,尽皆无声。
刘民有加快脚步,带着莲荷走过这段街道,到了离胡同口只有几十步远。这一段没有纱灯照明,昏黄的小灯笼摇摇晃晃,勉强能看清路面。
莲荷也快步跟在身边,走过这段,见左右无人,刘民有停下对莲荷问道:“莲荷姑娘,你好好的女子,若嫁一人家,过平常日子,也是好的,为何却到了这地方。”
莲荷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她碰到的客人无数,只有刘民有一个人从她的角度为她想过,心中感动,突然有种想对他倾述的冲动,幽幽的回道:“小女就是扬州人,家中本有三兄妹,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家里穷,爹妈说小弟来了,没有我的吃的,说给我找了个有饭吃的人家,八岁时我就被卖到了这里,在假母家日日便是做活,到十三四岁,假母就让我接客,到如今也是,只是不知最后又如何还哪敢奢想那平常日子。”
莲荷说到后来已带上呜咽。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是才认识却让她有一种亲切感,她第一次感到她不是一件货物。
刘民有听着她的讲述突觉悲凉,心中欲念全消,他平日听宋闻贤等人所说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几乎都是幼年就被卖入勾栏,全然不同于后世的妓女,她们没有任何权力和〖自〗由,所有收入都属于鸨母,鸨母只供给她们吃穿,只有一些名妓可以保留客人所给小费,即便是名妓,凑足赎身钱回归〖自〗由后,还是要依附男性,如杜十娘这般名妓也是如此,普通妓女年老色衰后,更要被再次转卖。过百姓的平常日子,已是她们最简单而又无法实现的梦。
这世上如莲荷这样的境遇又何止千万,比起陕西河南易子而食,似乎还不算悲惨,但刘民有心中便如堵住了什么,说不出来,两人便又慢慢前行,一路无话。
转眼到了莲荷所在的胡同,那胡同口前挂着两个大灯笼,还有十多步远,就有人喊“荷姐儿有客了。”
里面一声门响,一龟公举着火把出来,带着献媚的笑,对着刘民有低头哈腰的道:“姐夫里边请。”
刘民有站着没动,龟公奇怪的看着他,其他客人到这里,都是急色鬼般忙着进屋,这人却好。
刘民有转过身,摸出一个约五两的银锭,放到莲荷手上,对莲荷道“我忽然记起明日还有要事,今日便不去了,你。。。”
他本想说一些祝福,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伸手在莲荷肩上拍拍。便要回头。
莲荷急忙拉住刘民有一只手道“是否小女刚才的话扰了公子雅兴?若公子不喜莲荷,院中还有一二姐妹,莲荷岂可平白受公子恩惠。”焦急之间,眼中又流下泪水,她希望这个人能留下来。
刘民有摇摇头,此时他心中全无欲念,眼前女子的遭遇,让他觉得如同一个可怜的小妹妹,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和她过夜,他用手帮莲荷搽掉脸上两颗泪珠,说道“我明日真有要事,若以后得空。。。还会来看你。”说着轻轻推掉莲荷的手,掉头往客栈回去。
那龟公等刘民有一走,笑脸立马一收,上来一把抓过银两,对莲荷道“既碰着个傻子,白给你银子了,还留他作甚。今日已晚,又有了银子,便当你接过客,若又象昨日般无客,便要将你一顿好打,明日饭也没有。”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莲荷仿若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看着刘民有的背影没入黑暗,路上有打灯笼者经过时,又投射出刘民有的身影,明亮之间,脸上又滑下几滴泪珠。
刘民有一路不敢回头,快步行走,身旁不时有男女相向经过,包括刚才谈笑的三人,一人带着一个女子。
他走到客栈附近才停下脚步,街上纱灯全灭,前方一个茶铺中透出一点烛光,他心中烦闷,暂时不想回客栈,就在茶铺门外视线不及处站着,那茶铺中蜡烛也只剩下最后一点,三四十个还没等到客人的女子都集中到这里。
这些女子正拼凑铜板,凑齐之后,跟茶博士又买来一截蜡烛,点燃后众人又坐下,等着看是否还有晚到的客人,若这节蜡烛点完还没有客人,她们便只有回去。
“闲着无事,瓶儿姐你又给我们唱个曲如何?”一个年轻些的女子笑道“瓶儿姐以前可是秦淮huā船出来的,唱得一口好曲。好多富家子都喜欢得紧。还争得打起来。”
旁边女子纷纷起哄,那瓶儿姐年纪已不轻,透过脸上的沧桑,还可以看到昔日的美人风采。她幽幽回道:“那又有何用,年少时贪你美貌罢了,如今还不是这副模样。”
开头那女子又说:“今日都这般晚了,我们都无客,想来回去也不免一顿打,听瓶儿姐唱个曲,也不枉了不是。”
那瓶儿叹口气,只好笑道“那我唱了你们可也要唱。”众女答应后,瓶儿姐清清嗓子唱起来。
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
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
要分离,除非官做了吏。
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
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歌声悠悠,透着淡淡忧伤,到后来如怨如诉,一曲唱完之时,瓶儿姐的尾音在宁静的夜色中缠绵婉转,门外的刘民有一阵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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