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他继续执拗,受伤更多的不会是他,而是卢栎……
面前这个少年,明明那么瘦,明明身形还显青涩,为什么有这么大勇气?为什么……这么恨他?
赵杼不敢再拦了,他不想让卢栎受伤。
“别让人跟着。”卢栎手中解剖刀闪着寒光,“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赵杼面色萎顿,瞳眸一片灰暗,抬抬手,让手下暗卫退开。他喉咙发紧,“卢栎……你别冲动……我求你,好好想一想,别冲动,好么?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你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卢栎勾唇一笑,突然扯过一匹跟着府兵们过来的马,纵身跃了上去,用力一夹马腹,“驾!”
马儿长嘶一声,蹄子扬起,迅速离开长街。
沈万沙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小栎子不会骑马!”
赵杼紧紧握拳,“……他会。”
有天无聊,他教卢栎骑马。卢栎明明是个文弱少年,骑马却相当有天赋,小半天,就能骑的有模有样了……
“我们……真的不管了么?”沈万沙紧紧咬唇,脸色白的吓人。
赵杼没回答,只是打了个手势。
一队灰衣人立时跳出来,跪于他身前听令。
“跟着王妃,但如果有被发现的危险,就于远处待命。”赵杼其实很想自己冲上前,但他知道,以他现在心情,过去怕是忍不住现身,让事情更糟。
不若就给卢栎一个冷静的时间。卢栎很聪明,很理智,总会想清楚,不管怪他,还是恨他,总会与他有个了结……
但为了避免事出意外,他又下令,“封闭西京各城门,邢左洪右,你们亲自负责,本王不想本王的王妃离开,本王却不知道!”
“是!”
……
卢栎明白赵杼的性子,这人不可能完全放开手,真的不派人跟,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以后如何应对。
当然,他心底已有了防心,就算下意识,也找到了不错的地方。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宽大,一马平川,周遭没有房子,没有山,连树都没几棵的地方,视野一览无余。如果有任何人跟过来,立刻就会被发现,不管来人武功有多高强。
卢栎很难相信,西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但就是这么巧,被他找到了。
他揉着马脖子,“谢谢你……”
马儿骄傲的嘶鸣一声。
“好在七月盛夏,草虽长的矮,倒是够密,”卢栎拍拍马儿,“去吧。”
马儿拱了拱他,甩着尾巴,慢悠悠一边吃草去了。
卢栎原地坐下,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
震惊过后,他的理智已经慢慢恢复。
这份感情建于谎言之上,就算赵杼有什么苦衷,事实已经造成,他不想听解释了。封建社会权贵玩法多样,赵杼能骗他一次,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卢栎往后仰,平躺在地上,抬手搭住眼睛,手背再一次被眼泪浸湿。
生而有病,家人的小心翼翼,让他知道自己与普通人不一样,就算坚强努力,用普通人做不到的出色能力证明了自己,他仍然不是普通人。
他出生多久,就让家人担心了多久。他渴望感情,友情,爱情,书中,影视里描绘的那么美好,他也很想尝尝个中滋味,可是他不敢。
他不能让更多的人担心。
他不敢交朋友,不敢对任何人心生好感,要求自己咬牙扛着,因为那是上天给予他一个人的苦难,牵连到家人,已经足够了。
意外重生,他有了健康的身体,最初他兴奋于自己可以跑了,可以享受所有男孩子向往的刺激快|感,后来,他渴望更多的,是体验普通人的感情。
张家人给予的温暖让他留恋,沈万沙的友谊让他深夜梦回都忍不住感动,对赵杼的依恋……让他觉得,圆满了。
就像一个周身浸在黑暗里的人,找到了自己救赎,他全心全意的喜欢着赵杼,因为这是他的生活,是他重活一次的意义。
赵杼对他……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疼,卢栎紧紧咬唇忍着,检讨着自己的错误。
赵杼有错,他难道一点也没有?他喜欢刑侦破案,学了很多知识,若他有心观察,定然能发现身边人的不一样,可他没有。
他把公私分的很清楚,案情是案情,他必须全身心投入,调动所有知识,用力去想,去思考,去解谜。可对于朋友,他觉得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是感情,是信任,既然做了朋友,做了恋人,就不应该怀疑,揣测,要用最纯的心去对待。
案件中看到各种背叛,人性黑暗已经够了,他想以真心换真心。而且,他期待纯粹的感情,生活已经那么累,和爱人在一起时,不应该这么动脑子。
他应该睁大眼睛仔细看的……
他不应该担心看到不好的事造成朋友尴尬就不观察的,就算有不好的事,一起面对,或许是对朋友更大的尊重。
如果他早早这么做,就不会发生的今天的事。
可他真那样处处观察,挑剔,还能找到朋友么?
卢栎很迷茫。
可信任被打破的感觉太糟糕,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所以这份感情,不应该再继续了。
……
天色渐晚,绚烂晚霞染红了天,微风带来夏花的清香,醉的人想流眼泪。
卢栎抬高手,看着指缝中的天空,听到自己眼泪落到草叶上的声音。
大夏朝,初来乍到,一切都被他搞砸了,那么那么失败,所以,放下吧。
他承认自己没出息,想了半天除了躲没想出别的办法。
他知道赵杼性子,身为平王,位高权重,想找自己,不要太简单。他不想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下,只有换个活法了……
做了决定,心里舒服很多。卢栎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思考怎么离开。
可一瞬间,沈万沙的脸映到了脑海里。
卢栎一点也不怪沈万沙,沈万沙说他起初不知道赵杼是平王,其实就算他一直知道,他也不怪他。平王是王爷,只需要小小威胁压迫,沈万沙就不能对他说,这是阶级地位使然。
而且沈万沙与赵杼……是不一样的。
朋友与爱人……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喃喃声音从卢栎泄出。他要走,就是要连沈万沙这个朋友也要舍弃。少爷那么热情,那么可爱,以后的路上没他相伴,肯定没滋没味。
可他必须舍。
灌县,张家,所有他喜欢的人,都要舍……
卢栎有时觉得自己太凉薄。
就像办案时,他总能抽身事外,冷静苛刻的判断罪犯罪行。他好像有点嫉恶如仇,恨所有手染鲜血,刻意杀害别人的人。他缺少同情心,永远不能感同身受,除非案件牵涉老人,孩子,女人。
他冷眼看着世事,就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可以舍弃太多东西,连家人亲情,有时都觉得是负累,他对别人其实不好,对自己……更狠。
舍弃这一切,初时感觉会有些难受,可他会挺过去,或许经年之后,偶遇沈万沙,他还能从容道一声好。
……
突然间,一阵熟悉的‘嗷呜汪汪’声音传来,下一瞬,一只小白团子扑到自己怀里。
“大白?”卢栎非常惊讶。
大白热情的舔他的脸,“汪汪!”
有脚步声靠近,在他身边停下。
卢栎抱住大白,视野里出现一个女子。
梨花面,多情目,红裙妖娆,女子似把天边晚霞披在了身上,美不胜收。
“想离开吗?”她说。
……
赵杼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卢栎还是没有回来。虽然城门处回报没有看到卢栎,各处也未有异动,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招来元连,冷声问,“你保证卢栎没有离开?”
“王妃选的地方太巧,我们没办法靠近,只在更远的圈子等候,无一人看到王妃出来。”
赵杼狠狠一拍桌子,“走!”他要亲眼看看,再看不到卢栎,他怕是要发疯!
沈万沙拽着赫连羽坐在窗边,不时往外看,焦心的等待着。
可他没等来赵杼,只等来了元连手下。
那人是特意被派来报信的,“王妃……走了。”
沈万沙有些懵,突然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走了是什么意思!”
“属下等找不到王妃,王妃已经离开。”
“离开……走了?”沈万沙眼神空茫,声音破碎,“小栎子不要我了?”
他突然大哭出声,向外疯跑,“我不信,我要亲眼看看,小栎子不可能不要我!”
“小沙!”赫连羽身影飘出去,速速跟上。
风起微凉,天空中星子微现,夜色如水墨般散开。
星月之下,不知道谁的泪水,被风吹干了又现。
这夜的西京城,似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马蹄声处处,有沉瑟萧声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