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的一幕,深深印入云常百姓心底。
衬托着这一双璧人的,是随后万千安然无恙返回家园的云常士兵。他们带着战死的决然出发,却得到老天垂怜,没有经历烽火的肆虐。
等待着他们的,是欢呼和满天绚丽的烟花。
还有,美酒。
艳丽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欢笑的百官喝得畅快,醉态可掬。何侠笑意正浓,连连饮下众官敬献的美酒,挥了挥手暂止没有尽头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贵常青面前。
“这一杯,要敬丞相。”
贵常青有点愕然,连忙举杯,“臣不敢,此酒应敬驸马爷。驸马爷领兵远征,辛苦了。”
何侠喝了不少,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深处却无一丝醉意,“丞相太谦虚了。领兵打仗只是体力活。丞相坐镇都城,才是劳心劳力。”
贵常青向来不大喝酒,但大战消弭于瞬间,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饮的人也会忍不住喝两杯庆祝,豪情一起,举杯道:“好,臣和驸马爷干了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寿无边,嗯,还要早生子嗣。”
何侠哈哈笑道:“这个愿许得实在,多谢丞相吉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驸马爷……”
“绿衣?”何侠转头,见是耀天公主身边的心腹宫女,环视周围取乐喧闹的众官,将她叫到一边,低声问,“是公主要召见?”
绿衣摇头,俏皮地咬着下唇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来和驸马爷说,她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沐浴后就要睡了,请驸马爷明日再来见她。公主还说,请驸马爷小心身体,不要喝太多酒。驸马爷路上也辛苦了,再喝酒容易伤身。”
何侠朗声笑起来,“我还愁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应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辞了他们回去睡觉了。”
当即用耀天公主的话挡了还想继续敬酒的官员,先行出了王宫,回驸马府。
驸马府门口早有大批侍从等候,冬灼带头,伸长脖子,远远看着人影幢幢,马蹄声声,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恭迎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满恭迎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微拧了拧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干吗?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退所有侍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间竟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仿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公主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呀……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映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床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定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它舞过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酣畅自在,如古藤虬干曲枝,变幻莫测。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他们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消逝。
他错了。
此刻他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亦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一幅从前的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公主,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何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公主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覆着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公主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再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一处山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映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中。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中。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
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份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会是楚北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