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长乐真人盘膝而坐,抚须自得。看上去,便是神仙也挪不开他。在他身后,赫然是那青布遮罩的谢衣偃甲。乐无异心中更添愤懑:谢衣偃甲极少传世,流传至今的那几具,最初均是赠予有缘之人,想来以谢衣之能,看人必定极准,绝不会与这跋扈老道脾胃相投,那这偃甲是如何得来?抢?偷?再不然,就是骗。转念及此,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叹惋。
乐无异一心想去看谢衣偃甲,连转几个念头,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入怀,摸出“钻天鼠”来,笑嘻嘻道:“鼠兄,有劳,有劳。咱们齐心协力,给它来一个声东击西。”
码头上熙熙攘攘,卖艺的、唱歌的比比皆是。金大贵口味恶俗,距离偃甲船不远,一队舞姬正在排练歌舞,为夜里大宴宾客做准备。乐师吹拉惬意,舞女舞得陶醉,正热闹的当儿,突然一声尖啸,锐利刺耳,惊破歌舞,场上一阵寂静,各人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何事。
咻,尖啸声再起,角落里虎虎突突,冲出一个怪物——个头不大,酷似老鼠,两眼闪闪发光,动作快比闪电。
众人惊奇间,咻,咻,咻,怪鼠身上火光一闪,喷出冲天烟火,仿佛天女散花,向四面激射,落到人群中间,乐师的头巾冒了烟,舞女的纱裙着了火,众人尖叫咒骂,左冲右突,踩脚的,摔倒的,撞翻桌椅、打碎器皿的不计其数。
偌大一个码头,乱成一锅稀粥,一群大活人被一只老鼠赶得东奔西逃。如果细心观察:怪鼠喷烟吐火大有门道,看似忽左忽右,实则将人群赶往偃甲船方向。
长乐道人一伙措手不及,顿时大受冲击,纷纷上前阻拦人群。可是人多混乱,挡了东漏了西,顾了头难顾尾,双方搅成一团,长乐道人惊怒不胜,大呼小叫,可也无济于事。他纵然有斩妖除魔的法力,可也终究不敢在天子脚下杀戮平民。
“钻天鼠”闹出动静,乐无异早已潜伏左近,眼看众人分心,大摇大摆地走到布幔遮盖的偃甲船前方,掀开布幔,钻进船舱,左瞧右看,暗自纳闷:“这玩意儿真是偃甲吗?好像也没啥特别。”
舱内装饰花哨,描红染彩,挂着斑斓戏服,看来船主是个杂耍班子。只是,看来看去,这也不过是艘普通船只,不像什么稀罕之物。
“果然不是?”
乐无异顿感失望。看来这一趟追寻之旅,终究要无果而终了。
正失望的当儿,他忽然目光凝注,走到一面墙壁前,轻轻抹去灰尘。浮尘之后,显露出一枚精巧的纹章,形如草叶,简洁典雅。乐无异忙从行囊里取出偃甲蛋,对照之下,两枚纹章一般无二。
“谢爷爷的纹章?”乐无异激动难抑,心道,“难道说,这艘船暗藏玄机,真是谢爷爷造的偃甲?”
可是仔细再瞧,仍觉难以置信。“谢爷爷是百年前的古人,传世偃甲已是百年古物,而这艘船未免太新。嗯,既来之则安之,先瞧一瞧再说。”
他一心要弄清偃甲船的妙处,东走西看,捉摸未定,越看越觉妙用无穷。这偃甲船状似平常,实则大有讲究。整体布局精当,小小一方空间,错落切分为若干区域,无论储物表演,均是实用非凡。目光所及,瓷扣挂钩、壁板暗橱、伸手便自行滑开的偃甲窗扇,无一不精致小巧……一时间,乐无异神为之夺,便如守财奴进了大宝库、学画者乍逢吴道子,扒在墙角门缝,仔细看了个够。
最后,乐无异来到一扇紧锁门前。从布局推测,这应当是船只核心所在,却不知其中更有何等惊人造物。
乐无异深呼口气,推开门扉。
出乎意料,偃甲室内空空荡荡,除却帷幕遮蔽的一间小室,只有一根一人高的立柱,上半截似金似玉,镂刻未曾见过的花草纹路,下半则是木制,整齐嵌着几块晶石。
乐无异一眼即知,这果然是谢衣之作。
不像其他偃师,谢衣绝少在偃甲表面留下手柄、接缝、导灵线,偃甲外观浑然如一、不留破绽,极具美感。
先前种种猜测怀疑,一瞬烟消云散。狂喜过甚,乐无异几乎感觉胸口发疼,一遍遍地跟自己说:
这是谢衣偃甲。
偃甲成色极新,完工不过一二十年。
前朝大偃师谢衣,销声匿迹已整整百年的偃道第一人,仍在人世。
“我要找到你。”
一时间,乐无异心中杂念尽去,澄明如镜,只剩这一个念头。
乐无异神思恍惚,正欲近前细看,猛然脚踝一痛,余光瞥见一道黄光一闪即没。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欲理会,谁知刚一抬头,另一只脚又狠狠一痛,却比方才更甚。
乐无异“哎哟”一声,痛得跳脚,那黄光又是一闪,溜进小室帷幕之后。乐无异急忙蹲下身来,从幕布缝隙望去。
这一望之下,不禁失声低呼。
帷幕之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人——这些人或有长长狐尾,或满身绒白毫毛,更有一人形似熊猫,手脚被缚,蜷曲若虫,口鼻尽被布条封住,见无异前来,一边肉虫般奋力蠕动,一边嗯唔作声。
乐无异吓了一跳,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怪物,反应过来:“你们就是长乐真人抓的‘妖魔’?”
那熊猫用力点头,呜呜作声,乐无异动了恻隐之心,拔出晗光斩断绳子。
起初他还有些骇异,却见众人得了自由,略为松泛筋骨,便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道谢,言行与常人毫无二致。他这才松了口气,暗暗心道:“他们原是穿着杂耍戏服,这就对了,世上哪来妖魔鬼怪,净是唬孩子的鬼话。”又想长乐真人为壮声势,竟将常人诬作妖魔,心下更是不忿。
那狐尾女郎上前,向乐无异一礼,笑嘻嘻道:“请问恩人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