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秀和黎朔过了近半个月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李程秀觉得俩人的生活大概就跟普通夫妻差不多。
平时早上一起出门,黎朔会特意先绕一圈把他送到公司,再自己去上班。中午休息的时间必然要聊上十来分钟的电话,晚上李程秀总是争取早回来,能让黎朔一进门就能吃上饭。黎朔要比他忙很多,可是平时不管回来多晚多累,只要看到李程秀在干活,必然要去帮一手。
晚上他们靠在一起看看电影,听听音乐,生活是那么悠然自得。
李程秀说不清他对黎朔的感情是不是喜欢,他只知道他非常乐意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并且心存感激。
过了几天,黎朔跟他说他要回趟家。
李程秀愣了一下,想起来他的父母都在美国。
黎朔走得有些匆忙,他颇为遗憾地说:“真可惜,这次是被我爸临时叫回去的,早知道近期要回去,就给你办个签证,现在实在来不及了。”
李程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黎朔续道:“我跟我爸妈提起过你,他们一直想见见你呢。”
李程秀惊讶地看着他:“你的父母……”
黎朔笑道:“他们都是很开明的人,放心吧,我的性向早就不是秘密了。”
李程秀心里有几分羡慕。
黎朔有家人,而且家人还如此的通情达理,多么的幸运啊。
黎朔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道:“不过也好,下次我能倒出比较长的假期再帮你办个签证,我们一起回去玩玩儿,这次我可能几天就回来了。”
李程秀点点头:“小心点。”
黎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几天习惯有你在了,我会很想你的,你会不会想我?”
李程秀腼腆地笑笑,很诚实地点点头。
黎朔眼睛都笑弯了,过来就又亲又抱的,说给他带好玩儿的东西回来。
两个人都以为这趟旅行就像普通的出差,却没想到自此一别好久,下次再见,已经物是人非。
临走前黎朔特意给李程秀的手机开通了全球通的业务,还给他存了好几千的话费,说这样就可以直接给他手机发短信打电话,还跟在国内一样。
黎朔没告诉他的是话费会贵出几倍,李程秀信以为真,只道真方便。他一直以为打越洋电话什么的,需要前面加好多好多数字,转好几个弯儿才能到。
黎朔走的那天早上李程秀特意给他煮了他喜欢吃的蟹粥。
黎朔出门的时候,就说要直接去机场,今天没法送他去上班了,让他自己小心点。
李程秀点点头,嘱咐他路上小心。
黎朔捧着他后脑勺,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李程秀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难受。
黎朔不过几天就回来了,为什么他却觉得两个人像永别一样。
他勉强压下心里异样的感受,笑着把他送出了门。
黎朔等飞机的时候,李程秀已经坐在办公室了,他就一直给他发着短信闲聊。
等到黎朔上了飞机,李程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没有坐过飞机,总觉得那么一个东西飞在天上,有点悬乎,何况黎朔还要做坐那么久。
他不仅有些担心起来,一天下来几乎是数着时间过的,希望黎朔到了之后能第一时间给他报平安。
等到晚上的时候,黎朔打来了电话,那边嘈杂不已,他说自己刚下飞机,正在入关。
李程秀绷了一天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下来。
黎朔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只是旅途的劳顿还是有些遮掩不住,李程秀就嘱咐他到了家赶紧休息。
两人没聊太久就挂了。
李程秀收拾好躺倒在床上的时候,黎朔又给他发了短信,竟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他拿手指指着自己的胡茬,状似无奈地笑着。
李程秀忍不住笑了笑,给黎朔回了短信:“你昨天怎么忘了刮胡子。”
黎朔回道:“昨天只想着赶飞机要早睡,就忘了,在飞机上又没有心情刮,我妈看到我这样,一定要嘲笑我。”
两个人互相说着些毫无意义的话,李程秀却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
短信声响起,他毫不犹豫地按开,打开一看,却是一段似曾相识的话:“程秀,很想你。”
李程秀有些奇怪,两个人在聊别的,黎朔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他刚想回,才猛然发现,这是个陌生号码。
李程秀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陌生的号码一律忽视,刚才因为一直和黎朔发短信,就疏忽了。
他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十有八九是邵群。
这下他也没有和黎朔聊天的心情了,匆匆说了自己明天上班,要睡觉了。黎朔就说等他安顿好了再联系他。
李程秀就跟电话那头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匆匆关了机,把手机塞进了抽屉里。
黎朔不在,他才知道一个人是多么的孤独和惶恐。
黎朔走的头两天,还是好好的,黎朔没事儿就会给他发发短信,打打电话,还会给他讲一两个他爸妈的笑话。
可是到了第三天,黎朔一整天都没有消息。
李程秀有些奇怪,就给他发了信息,可一直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回。
李程秀算着时差,觉得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合适了,打算明天再打,也许黎朔有事在忙。
第二天他打了两个电话,黎朔都没有接。
当李程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黎朔已经有三天完全没有消息了。
李程秀终于着急了,连续给他打了个好几个电话,后来甚至还打给了他的助理。
他助理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以前李程秀在黎朔的事务所实习,他们就认识。助理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让李程秀等等,黎朔没事,忙完了就会联系他。
黎朔做事一直是非常有分寸的,即使再忙,也不会让他平白无故担心这么多天,连一条短信都到不出空来回,除非真的遇到了什么事。
李程秀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脑子里乱糟糟的。
又过了两天,黎朔终于来电话了,李程秀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刻激动得手都抖了。
“喂……”电话那边儿传来了非常疲倦的声音。
李程秀心里一酸,知道黎朔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从来没听黎朔发出过如此沮丧和疲惫的声音。他总是自信而稳妥的,即使累坏了情绪也不会低落。
“黎大哥,你怎么了?”
黎朔轻轻叹了口气:“程秀,对不起,我这些天实在是……我这里出了点意外,我暂时回不去了。”
李程秀心里咯噔一下:“你的父母……”
黎朔轻声道:“他们很好,是我在中国的业务出了问题。”
李程秀问道:“很严重?”
黎朔嗯了一声:“这件事很复杂,我被人诬陷了。现在只要我一踏进中国的地界,立刻就会被逮捕,我现在人在国外,一切发生得又太过仓促,一时之间,水深水浅我试不出来,现在我不能冒着风险回国,你可以理解吗?”
李程秀心里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连黎朔这样的人都能有如此低落的时候,可见这事有多严重。
“黎大哥……”李程秀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让你担心的,可是考虑到你的安危,我实在瞒不下去。”
李程秀一激灵:“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邵群干的。”
李程秀身体一震,感觉一盆冰水兜头扣下,凉意瞬间爬进了四肢百骸。
黎朔继续道:“我现在担负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其中根本不涉及第三方利益。我的意思是,不管结果如何,损失或者受益的只有可能是当初的一个公司的法人代表及其债权人,也就是国有银行,任何人试图诬陷我,都得不到好处。那个公司的法人已经根本找不到了,银行更不可能做这种毫无益处的事,如果这里面不涉及利益,那我只能想到私人恩怨。”他顿了顿,续道:“说到私人恩怨,考虑过时间、手法和政府部门影响力等因素之后,我目前只想到邵群。”
李程秀急得想哭:“黎大哥,真的是他?”
黎朔沉吟道:“十有八九,这个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光当初破产案的一系列卷宗就有半人高,我现在要找到证据给自己辩护,恐怕少说要花个一年半载的。”
“那你,不能回来了?”
“短期之内恐怕不行,我无法冒着被捕的风险回国。如果我留在美国,这件事最糟的情况是我永远无法入境,但是我回去……最糟的情况是被刑拘。”
李程秀心里难受极了。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邵群干的,那就是他连累了黎朔。就算不是邵群干的,黎朔栽了个大跟头是个事实,短则一年半载无法回来,他辛苦在深圳建立起来的一切,就都荒废了。
黎朔续道:“我现在很担心你,如果这是邵群主使的,那么我怕他下一步针对你会有所行动,我那里……恐怕你又不能住了。我已经联系了我的助理让他给你找房子,这个你暂时不用担心。”
李程秀心中一片悲凉,他突然就厌倦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一次又一次,他究竟要躲避邵群到何时呢?邵群不仅把他的生活搅成了废墟,还连累了黎朔,他如何赔得起这么大的罪。
李程秀难过道:“黎大哥,对不起……”
黎朔那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程秀,我并不想听到你的道歉。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现在还无法确定,就算真的是邵群做的,也不是你的错。这两天我想了很久,很多。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我父亲由于健康原因,想要退休,他的主顾希望我能接手他的工作。我本来是不感兴趣的,我更乐于开创自己的事业,可是现在突然出了这么大的转变,我想也许这是命运给我的指使,也许我该留在美国发展一段时间。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我想听的。”
李程秀哑声道:“什么?”
“你愿意来美国吗?”
李程秀一愣。
“我知道这个问题需要给你时间思考,这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需要颠覆你过去的生活,离开你熟悉的环境,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挑战。但是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可以被克服。语言、环境、朋友、工作,全部都可以克服,这里有我,只要你愿意来。这里每个人都会欢迎你,我父母也很乐意见到你,只要你愿意。”
放下电话后,李程秀的心情很久都无法平复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一次被颠覆了。
黎朔答应给他时间好好考虑,但同时让他把证件交给他的助理,给他办理签证。
黎朔的原话是:“办签证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哪怕在登上飞机之前,你都可以反悔,但是我真的希望两个月后,能在美国拥抱你。”
李程秀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去,就彻底辜负了黎朔,而且他们之间,也就到此结束了。
可是要他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捡起十多年没碰的英语,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谈何容易?
如果他只有十几二十岁,这是个令人兴奋的挑战,可是在他这个年纪,就是次冒险。
他既没有好的学历,也没有语言技能,难道到了美国,一切依靠黎朔吗?那成了什么?
在国内,即使他同样没有亲人朋友,可至少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他能找到糊口的工作,不会让自己陷入一片焦虑之中。
李程秀的心里,是真的不想去的。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也不敢擅自做出改变。他这么没用的人,花了十年的工夫,都没有在这个城市站住脚,谈何异国他乡呢?
可是黎朔……
李程秀真的陷入了两难。
下班回家被邵群堵到的时候,李程秀并没有太意外。
很奇怪,他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畏惧万分,他只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伤透了,结成冰,化不开,也是很正常的。
邵群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好像很久没睡了,但是见到他的时候,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
邵群看着李程秀的时候,眼中的情绪好像快要满出来了,刚要张嘴,李程秀却比他快一步说了话,那声调既冰冷又疏离。
“黎大哥,出事了,是不是你?”
邵群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露出踩着狗屎一样的表情。
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么看着李程秀。
李程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下气得身体直发抖了。
“你,你怎么能……”
邵群一看这么容易就给他知道了,本来还想装一下的心思也彻底没了,流氓本性流露无疑,一歪脖子,不屑道:“我没阉了他都算轻的。”
李程秀气得眼前发黑,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滚。”
邵群愣了一下,脸上透出几分苍凉,低下头拿脚碾着地上的烟头,闷声道:“他这一走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你们趁早断了得了。”
李程秀把手里的公事包紧抱在胸前,退后了一步,颤声道:“跟你无关。”说着就要越过邵群进楼里。
邵群挡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觉得他好像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忍不住就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
李程秀赶紧后退了一步。
邵群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最后颓然地垂了下来。
他挡着不让李程秀走,简直是咬着牙问出了一句话:“黎朔到底有什么好,你告诉我,他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李程秀冷着脸摇摇头:“走开。”
邵群把手撑在一边的墙壁上,有些迫切地看着他:“我能做到,你说出来,他到底哪里能耐了?我就不信了,我会对你比他更好的,真的,程秀,他走了就走了吧,我们重新来过行不行?”
李程秀心里感到一阵悲哀。
眼前的这个人,即使伤害了别人,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只会一味地索取,步步紧逼地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容不下任何人。
他的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仿佛都跟别人无关,他就那么照着自己的心思去活,多么潇洒多么痛快,即使把别人刺得遍体鳞伤,他何尝在乎过?
邵群拉住了李程秀的手臂,不依不饶地问着黎朔到底哪里比他好。
李程秀用力甩开他的手,寒声道:“他尊重我,不会骗我,你不配,跟他比。”
邵群闻言,眼睛顿时红了。他到现在都还是适应不了,记忆中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一次次冲他说狠话,一字一句,跟刀子似的直捅他心窝子。
他哑声道:“我也、我也会尊重你,我也不会再骗你。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总行了吧,我要再犯浑我他妈就是孙子。”
这几句低姿态的承诺,对邵群来说已经是颇难启齿。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被李程秀这样娘了吧唧的男人给熊住了,就跟老虎给兔子进贡一样可笑,不用他那些发小笑话他,就已经够他难堪。可是他就认准这个人了,哪怕他一巴掌就能把这人拍晕过去,这人道行却高到一句话就能杀他个丢盔弃甲,他有什么办法?
只是对于邵群来说如此艰难的几句话,听在李程秀耳朵里,却轻飘得不值一提。
他想起他跟邵群刚见面那会儿,邵群说过多少好听的话。
一口一个宝贝地叫着,也曾声称多么喜欢他。
结果呢,全部都是假的,邵群说的话,只有他自己犯傻地往心里去了。
他这样的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他拥有的太少,而犯错的代价太大,他错怕了,他真错不起了。
邵群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他握紧了拳头,心里那股难受劲儿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他把李程秀堵在墙角,就像个执拗的少年一样,非得问出拒绝他的人为什么不喜欢他,要怎么样才能喜欢他。
李程秀撇过脸不想看他,低声道:“你如果,尊重我,现在,让我回家。”
邵群低声吼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啊?这里就是你的家!”邵群想到李程秀在他的房子里像个木偶一样无声地拒绝着一切,却承认他跟黎朔同居的地方是“家”。
想象他跟黎朔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已经如同剜他心一样痛苦,他还要当着他的面,说他要回他和黎朔的“家”。
李程秀戒备地盯着他,把手里的公文包死死护在胸前,就像抱着救命的盾牌。
邵群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他单手撑在李程秀身侧,离他的脸不过一只手的距离,却竟然不敢碰他。
他害怕看到李程秀被他碰触时的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时间静静流淌,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邵群看着李程秀柔软的头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狠劲儿。
他想疼他,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只要他愿意回到他身边,他能把心掏出来似的对他好。什么黎朔不黎朔,他就装一回孙子了,他就假装自己忘了。
可以李程秀一再的冷漠和疏离,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本就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性格,他不想吓着他,可是被李程秀一激再激,他觉得自己体内的暴戾就快要控制不住了。
他心里疼得厉害,明知道自己要说出的话,只会把李程秀推得更远,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控制不住地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让那假洋鬼子一辈子回不了国?”
李程秀心头一震,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
邵群脸上的肌肉鼓动着,眼里闪着几分狠绝:“你跟他分了吧,你跟他分了,我他妈就不挤兑他了。”
李程秀的眼睛慢慢红了,颤声道:“邵群,你是,畜生。”
邵群觉得身体给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疼得他想哭,他就忍着,逞着强:“是,我他妈就是畜生,你们都他妈是好人。你看是你们那点儿不痛不痒的感情重要,还是黎朔在国内十多年的创业心血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程秀眼眶渐渐湿了,他用模糊的视线看着邵群,只能越看越模糊,越看越不认识。
这个人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他厌倦了漂泊不定、提心吊胆的生活。邵群一次次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如今居然用黎朔来威胁他。
“邵群,我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邵群死死瞪着他:“对,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所以你给我个机会吧,我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李程秀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邵群轻声道:“程秀,我没想逼你,真的。但是,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你跟他好。我这辈子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我说的是真的,你跟他分了吧,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啊?程秀,再给我个机会,我能把你捧天上去,你再给我个机会。”
李程秀低头不语。
他想到黎朔给他打电话时,那种强自镇定的语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黎朔究竟有多么的痛心疾首。
他的沮丧和失落是那么的明显,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黎朔是他的恩人,他能眼睁睁看着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被邵群给毁了吗?
李程秀心脏传来了碎裂般的疼痛,他一瞬间仿佛全身的体力都被卸去了一般,哑声道:“我会,跟他分开。”
邵群愣了愣,面上涌出喜悦之色:“真的吗,程秀,你……”
李程秀慢慢地推开他,低声道:“会分开的……你别再为难他。”
邵群这时候哪里听得出李程秀语气和表情都很不对劲儿,只一味高兴着李程秀终于要和姓黎的孙子分了。
邵群忍不住都要笑了:“我,你放心吧,只要你跟他断了,我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李程秀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没骗我?”
邵群一脸殷切诚恳:“我不会再骗你的。”
李程秀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邵群急忙拉住他:“程秀……”
李程秀扯回胳膊:“你不是说,要尊重我,你走吧。”
邵群给噎着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颓然地垂下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从他这里搬出来?”
李程秀眼神空洞:“很快。”
邵群高兴道:“你要搬家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会给你准备好地方的……呃,你放心,不是跟我住一块儿,一切以你的意思为主,好吗?但是你得让我照顾你。”
李程秀不置可否,转身就上了楼。
邵群几近痴迷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心跳快得跟打鼓一样。
想到李程秀也许不久之后就能回到他身边了,他就兴奋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李程秀进屋之后,木然地坐到了沙发上,从公事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
那是一本二手书,他在下班的路上在书摊上花了三块钱买的。
虽然是二手的,但是看上去有九成新,原来的主人可能根本没怎么看过,硬质书皮的底色很鲜艳,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英语口语速成》。
李程秀看着那封皮,忍不住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书干什么。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勇气跟黎朔远渡重洋背井离乡的,可是经过旧书摊看到它的时候,就想着,也许,也许英语没有那么难,也许美国也没有那么难。
可是其实是很难的。
他拿什么担保,他跟黎朔可以长久?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旦失去了唯一扶持的力量,他该怎么办?
他哪来的勇气,把自己放逐到悬崖边儿上?
他不能把自己生活的根基打在别人身上,否则那人抽身就走,他会摔得粉身碎骨,这还是他从邵群身上学到的教训。
从来不舍得乱扔东西的李程秀,就像要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把那本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把茶杯抱起来,忍不住亲着它的鼻尖儿,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呀,又要搬家了。”
小茶杯拿爪子推着他的脸,呜呜地叫着。
李程秀搬家已经快搬出病了,就连茶杯一看到他收拾东西,就像有感觉一样,情绪很大地汪汪直叫。
李程秀给它叫得心里难受,却没有办法。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后,坐在茶几上写辞职信。
李程秀一直是做事效率很高的人,遇事从来不会拖沓。他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就把工作辞了。
老板看在黎朔的面子上,这么仓促的辞职也没有为难李程秀。
回到家李程秀先给Adrian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趟家,如果不联系他,让他不要担心。
Adrian是知道黎朔的事情的,但他不知道李程秀早就没家可回了,以为李程秀是打算出国之前回家看看,还挺为他高兴的:“到时候我去美国找你们玩儿啊。”
李程秀愣了愣,知道他误会了,也没解释,苦涩地答应了一声。
撂下电话,他又给黎朔发了条很长的短信。
“黎大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美国了。我眼看就三十了,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无以为报,只能说谢谢。你对我的好,我每一样都记得,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打算离开深圳了,我走了之后,邵群既不会为难你,也为难不到我,这样对谁都好。我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请你不要担心我,我有个亲戚在外地做生意,我会去投奔他。黎大哥,对不起,不能跟你当面告别了,希望你一切安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程秀按到最后,手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爬得满脸都是。
他多么希望,他先遇到的是黎朔,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发完之后,李程秀就把电话卡拿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小茶杯和为数不多的行李,去了长途汽车站。
李程秀其实并没有走太远。
他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也根本没有任何目的地。
他怕小茶杯在车上颠久了会累,于是就先去了广州。
他先找了个小旅店住下了,然后打算明天就先出去找房子,找到落脚地后,再开始找工作。
至于到底是找会计工作还是干回老本行,他很犹豫。
他现在做会计有了一段时间的工作经验,但是远远比不上厨师的经验有利,考虑到近期要糊口之类的问题,确实是在饭店找活儿靠谱一些。
李程秀琢磨了半天,决定写两份简历,都试一试,能找到哪个就先干哪个。
小茶杯在车上颠了两个多小时,精神不太好,半耷拉着眼皮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李程秀把狗粮送到它嘴边,它闻了闻,就把脑袋撇一边儿去了。
李程秀以为它累了,揉着它脖子给它按摩了一会儿,再给它把窝铺好了,让它睡觉。
这个旅馆不太干净,一扇窗户是坏的,怎么关都关不严,留下一道四指宽的缝儿,呼呼往里灌风,虽然现在天气暖了,但是入夜了还是有些冷的。
李程秀把窗帘拉紧了,全身疲惫地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发呆。
他又得一切重来了。
住处、工作,全都要重新去找,去适应。就好像过去的十多年,他只是活着,却什么也没收获。
他想不通,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难呢?
这种无望的感觉难受得让他窒息,李程秀甚至恍惚间就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活着这么累,又没什么好事,这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呀?
就在李程秀奔波于广州找房子的时候,邵群那边儿已经快疯了。
他等了好几天李程秀的电话,天天盯着手机都快把手机瞪出窟窿来了,却屁也没等到。
他渐渐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李程秀会打电话给他,但是他既然答应从黎朔那儿搬出来,至少给他个信儿吧。
他又不敢贸然去找他,李程秀现在还很排斥他的样子。
可是等了好几天后,邵群终于等不下去了,开着车就过去了。
找到他住的地方按了半天的门铃,里边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邵群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心说自己急糊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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