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没有猜错,谷池抓到的就是万天猛。
谷大队长大闹广州,加上一些密探送来的消息,谷池受到日军司令部的严厉批评,立刻组织几大行动组深入广州各地,并且协助宪兵队派出大队人马,开展水陆大调查。
他亲自指定陈太华在南海等地搜捕,黎天民则仍然守在自己的地盘三水,仅仅三天,陈太华就抓了一两百人,而黎天民只抓到几个跟他作对的水匪应付差事,两人的本事高下立现。
陈太华带着马仔采取篦子行动,将南海等地所有年轻男子的人家全部点一次名,人不在则认作是去参加游击队,一旦被抓进密探队,家人就必须拿重金来赎。
密探队抓人众多,在严刑拷打下,游击队也越审越多,牵连进来的无辜百姓不计其数,上上下下大发其财,把南海富庶之乡搜刮一空,百姓敢怒不敢言。
谷池颇为满意,亲自带人来到密探总队所在的西城查看详情。
谷池随同陈太华的马仔气势汹汹来到胡家,胡骏叔的妻女刚得到噩耗,哭得正惨,要为他准备衣冠冢,没来得及逃跑,谷池二话不说,把两人抓进密探队,严刑拷打,母女二人宁死不屈,谷池一无所获,派陈太华押着伤痕累累的母女来到各家各户认游击队员,在一户人家,母亲重伤不治,胡家女儿怒骂不休,这次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谷池只好把胡家女儿带回广州来审问,不料女儿中途跳船身亡。
陈太华功劳卓著,立刻升了一级,成为南三县密探大队队长兼任情报组组长,其中这“三”,就是三水,黎天民横行多年的日子结束了,也得听他调遣。
金井芳子为了配合抓捕游击队,派出梅花党所有人员潜入酒楼饭馆等人员繁杂之地探听情况,在新华戏院对面的茶楼,特务们发现一个像是游击队的万天猛,秉着宁可抓错不可放过的原则,立刻扑上来抓捕,费了牛鼻子劲,在茶楼后面脏兮兮的小巷里逮到人。
万天猛口口声声要见黎司令,而黎司令手底下确实有这号人,这个乌龙闹大了。
抓错人不要紧,谷池很快心生一计,要利用这个假的谷大队长,引出一批真正的游击队。
谷池打错了算盘,且不说真正的游击队都知道谷大队长不是个络腮胡子,就算知道,黎天民早已口口声声放话要人,游击队不可能上他的当。
黎天民才被人在头上拉了一泡屎,继而发现一个他早就想扔了的小卒子莫名其妙跑广州吃香的喝辣的,被人冤枉捉了,要是平时,他也就正好把万天猛这个莽汉当破衣服扔了,这次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再者万天猛手下好歹也有个几百条枪,哗变的话他三水第二的位置也保不住。
黎天民觉得自己要去的话实在没面子,只得派干儿子陈不达上广州把人领回来。
江明月利用伪军的关系打听到具体情况,放下半个心来,忽而灵机一动,借着孩子在学校打闹叫来石三海。
石三海早就看到了告示,也正在为万天猛担着心,两人迅速制定出计划,由石三海商行的另外一个股东,也就是姓黄的伪军团长出面和万天猛拉上关系,看能不能用货物来换阿特平,再混入快捷通商商行的货物中送出去。
江明月这头还没捋清楚,回到家,佩佩满脸沮丧告诉他,电台的电池用光了。
江明月一拍脑袋,这才想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别说电源,就连电池也是日军的严控货品,就算再有钱,一次也只能买一个。
江明月动手能力倒是很强,拆装检查一番,拿出笔来算给佩佩看,如果要做替代电池,加上预估出来的损失替换,至少要买100个。
回到广州后,就算遇到日伪军的搜捕也能淡然度过,如今却被这100个电池难倒了。
大概是番薯叶粥喝得人头晕目眩,想起这没完没了的愁苦生活,佩佩突然有些崩溃,抱着脑袋一下下撞墙。
江明月无可奈何,将她抱在怀中轻柔地哄,“我明天把任务分派出去,你就别愁了,去西郊买点番薯叶吧,我还挺喜欢吃的。”
佩佩终于平静下来,“我们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有办法。”
要买东西,佩佩第一个找到了细妹在沙面附近的杂货铺。
细妹把那些女孩子救出来之后,黎丽娜吩咐她尽量少去沙面,所以杂货铺的生意越发清淡。
生意淡了,按理说可以经常跑出来,上次谷大队长在广州一番大闹,出门对她来说更显艰难。
胡骏叔带着两个小少年来了又走了,再也没能回家,紧接是一直照顾她的胡骏叔妻女惨死的消息……乡邻陆续被抓捕被害的消息接二连三送到她这里来,再汇总变成一张张字条送出广州各地,送给流落在广州的南海百姓。
他们有打柴的,有卖米的,有在街边流浪的……那是游击队的眼睛,也是她不得不留在这里的原因。
然而,她屡受打击,十分痛苦,真的觉得累极了,不想出门,也不再说话。
佩佩是为了电池来的,也是因为几天没见,非常挂念她,看到她的第一眼,佩佩大惊失色,把她从椅子里抱出来,才发现她又瘦了,简直只剩下一把骨头。
佩佩气急败坏把门关了,翻找出一点花生瑶柱熬出一锅粥送到她嘴边,细妹才吃了两口,突然扑到她怀里,哭不出声,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在她肩膀。
再怎么厉害,经验丰富,她也不过是10多岁的孩子,佩佩轻柔安抚,满心怜惜。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粗哑的嗓子在外面呼喊,一边敲击门板要买东西,细妹一下子蹦起来,朝着上面指了指,佩佩连忙爬上去躲起来。
细妹打开一个小门,憋出几个字,“买什么?”
一张大大的笑脸从小门挤进来,正卡在门内动弹不得,细妹破涕为笑,抓起一根筷子捅在他鼻孔。
谭小虎真是个饕餮,走到哪都能吃光一家,又把佩佩好不容易熬出来的粥喝个精光,佩佩又好气又好笑,看细妹也不吭声,也只能由得他去。
谭小虎嘴巴一抹,就要往外走,佩佩急了,一把拉住他,“你就是来吃东西的?”
谭小虎非常坦然点头,“对啊,我太饿了!”
细妹把他往外推,“吃完赶快走!”
谭小虎忽而一笑,“哦,我想起来了,老大要我来买东西!”
佩佩脸色骤变,和细妹交换一个紧张的眼色。
“别担心啦,我们老大要我来买……”
都到了什么时候,谭小虎还卖个关子,佩佩和细妹忍无可忍,两根筷子同时敲在他脑门。
“买画!”
一个声音从阁楼响起,谭小虎脖子一缩,“老大!”
一个穿着黑绸布衫裤,戴着黑帽子的男子从阁楼一个翻腾跳下来,原本他的设想是稳稳落在佩佩面前,其中出了一点点偏差,被佩佩伸手拦了,拎着后领子掼在地上。
这次失败的出场让“谷大队长”气焰和风度都减半,江泮讪笑两声,赶紧来个鲤鱼打挺,试图拯救自己的形象,还是被佩佩这个母老虎一巴掌摁回地上。
“真买画!骗你小狗!”江泮哭丧着脸从袖中抽出一卷用油纸包好的画卷。
细妹和谭小虎也算是看得叹为观止,闪到一旁吃吃直笑。
佩佩毫不客气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画上是一个肥佬和一个瘦子,两人高抬着一箩筐,箩筐里面装满了米。
两人脚下,骸骨累累。
“这就是乱世金鸡啄民肠。”谭小虎生怕老大再吃亏,赶紧凑上来解释,“你看,市桥这李司令跟一个姓陈的奸商勾结,不管百姓死活,抬高粮价,大发国难,市桥每天饿死街头的百姓随处可见。”
细妹突然明白他们要干什么,脸色一瞬间白了。
“世情虽得意,须知二世概沦亡。”佩佩念完下面的字,抬头深深看着江泮,“你们这次要对付他们?”
江泮点点头,正色道:“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们在家好好呆着,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好。”佩佩将东西按原样装好塞到他衣袖,“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送走两人,细妹总算有了点精神,把佩佩要的电池找出来,店内存货也很少,还得多跑几趟去进货。
佩佩连忙摆手,“这是限购品,你不要冒险,我多跑几个地方就行了。”
细妹把佩佩送出来,刚在关铺睡觉和开铺做生意之间举棋不定,忽觉眼前人影一闪,一张讨厌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黎丽娜不见了!
枕边人失踪了几天,荣祖每天一个想法,最后才知道急,还不敢惊动岳父和常股长等同事,怕自己好不容易张罗开张的三水商行竹篮打水一场空,小心翼翼四处找人,除了文具店,第一个就找上细妹这里来。
细妹愈发瞧不起他,一声“不知道”就想把他打发走。
荣祖满腹酸楚,当然不能随便被打发了,堵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不肯离开。
一辆轿车呼啸而来,开车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细妹和荣祖都大惊失色,一个是因为看到了开车的金井芳子,一个是因为看到坐车的老鬼子松本。
两人果然是冲着细妹来的!
随着众路人惊恐的叫声,车发出尖利的声响,凶悍地停在杂货铺门口。
荣祖瞪圆眼睛看向细妹,低喝,“跑!”
他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细妹比他还快,一转眼就上了阁楼,从阁楼跑了。
老鬼子松本拄着拐杖下车,在金井芳子搀扶下来到荣祖面前。
荣祖有黎司令撑腰,无端端多出几分底气,笑容可掬迎上来,“二位想买点什么?”
松本用拐杖指了指,“胡老板,你家的生意还真多。”
荣祖躬身一笑,“那当然。我家还有文具店,夫人还准备入股开个饮食店,都是好玩啦,也不图赚什么钱。”
“你答应我的事情呢?松本突然板着脸看着他。
金井芳子不耐烦了,“把人交出来!”
交人是不可能的,荣祖明知这女人根本不是为了老朋友松本的幸福着想,就是要借刀杀人,假笑都装不下去,最终还是松本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回到料理店一起吃顿便饭,同时跟张富山聊聊合作的事情。
荣祖过去常常跟陈不达鬼混,也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喝醉让他误了很多事,所以几人一上酒桌,他不敢喝醉,喝两口吐出来,这顿饭吃得相当辛苦。
在觥筹交错之间,他也很快搞清楚松本和张富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水商行本来在三水这个地界畅通无阻,没料想横里冒出来一个陈大队长,这人马仔遍地,拉帮结派,而且手段阴狠毒辣,从来不像黎司令照着江湖规矩来。
这一批货可是鸦片,比黄金还值钱,一旦被陈大队长发现吞了,别说张富山,老鬼子松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荣祖早已耳闻目睹此人的作为,怕极了这个人,不敢拍这个板,装了一晚上的醉鬼。
当他摇摇晃晃走进家门,眼睛一瞬间从混沌变清醒,也不想进到这个黑漆漆的房间,坐在庭院的月光中,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门没有关,两双脚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来。
他闻到熟悉的烟草气息,徐徐回头,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安全了,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陈不达来了,一切似乎迎刃而解。
由他出面接洽日军宪兵队方面,万天猛有靠山,暗中有人照应,非但没吃苦头,还交了不少兄弟。
其中一个兄弟就是姓黄的伪军团长,石三海的合伙人,也是快捷通商商行的老板之一。
明明暗暗,虚虚实实,大家王不见王,皆由陈不达来穿针引线。
在广州,江明月通过石三海排兵布阵,万天猛要钱要药,陈不达和荣祖包括两人身后的老鬼子松本和张富山要抢生意,达成合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万天猛是黎司令的自家人,万天猛揽下的生意,也算是三水商行的生意之一,当然,利润颇为丰厚,东西也算干净,荣祖和陈不达私心里都见之心喜,很快拍板收购快捷通商商行,再议三水商行的名义,将快捷通商商行的货物交给万天猛亲自押运的队伍送出。
另一方面,佩佩和总台联络,得到总台给出的具体数字,江明月这个数字上翻了个倍,既师出有名,又皆大欢喜。
佩佩派细妹从万天猛手里拿到五十万储备券,再由谭小虎打扮成日本人找到日本药店,跟陈老板狠狠砍了一回价,拿钱换了五个纸皮箱的阿特平。
太平路燕窝店一向生意兴隆,三水商行旗下快捷通商商行的车适时来到太平路装卸燕窝,把五个纸皮箱装车运走了。
来到三水地界,陈不达带着万天猛大摇大摆冲出陈太华设下的关卡,大家都知道这是陈大队长的独子,惹不起还躲得起,因而商行车队一路开过去,畅通无阻。
快捷通商商行的货物顺利送到韶关,赚得盆满钵满,而三水商行的鸦片在水路被土匪劫了,经过一番激烈战斗,万天猛等人取得胜利,只不过鸦片都泡水了,损失惨重。
车平安过了三水,陈不达的任务也就到头了,万天猛多送了一阵子,还带着歼灭的敌人沤烂的鸦片回到广州,老鬼子松本和张富山再有怨言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赖不到谁身上。
佩佩站在杏仁饼店门口,心里把那几个钱算了几个来回,特别馋这口,可是自己也知道馋嘴的代价是一天的伙食费。
家里刚刚有几个钱,全部被他们拿去买电台的电池,还是跑东跑西,用了各种小电池凑出来的大电池,光为了这个事情,她鞋子就走坏了两双,顶着烈日晒得比细妹还要黑。
日子又是捉襟见肘,佩佩看着杏仁饼店的女人孩子出出进进,拎着杏仁饼,带着满足的笑容,记忆忽而回到遥远的时光长河中,有同样满脸笑容的两个女孩时常在大街上疯跑,吃遍整条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凄惨,也不知道这样凄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突然觉得满心委屈,赌着气往杏仁饼店门口飞快地迈出三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内走出,手里拎着杏仁饼,满满的一盒。
佩佩心中咯噔一声,手里几个毫子掉落在地,慌忙背着身弯腰去捡。
黎丽娜嘴角有不着痕迹的笑容,悄然拆了饼盒,将几个杏仁饼洒落在地上。
黎丽娜很快不见踪影,佩佩跌坐在地,很想捡起来吃,又觉得很想哭。
佩佩忍不住诱惑,朝着最近的一块杏仁饼悄悄伸出手,一个瘦削的身影气呼呼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钻入杏仁饼店。
一群在街上流浪的孩子一拥而上,把地上的杏仁饼抢了个精光。
回到家,细妹将满满一盒杏仁饼放下来,还在生着气,冲着刚刚进门的江明月瞪眼。
江明月冤极了,他刚刚忙得陀螺一般,把所有事情顺利解决,想要回家跟佩佩好好庆祝庆祝,一进门就看人这眼色,他这又招谁了。
反正细妹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再者细妹受着宠,他惹不起也躲得起,江明月一个闪身想躲进房间泡茶看书,瞥见桌上有好吃的,眼睛一亮,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即便大家想尽办法,一家三口,加上一个时常来打秋风的谭小虎要吃顿饱饭也难。
江明月手刚朝着杏仁饼伸过去,细妹突然发了疯,身形一闪,一把菜刀剁到面前,江明月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细妹战战兢兢道:“你别乱来……”
佩佩也不来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倒是管管她!”江明月急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佩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擦了擦泪走过来,夺了细妹的菜刀放下来,拿出杏仁饼一人分了一个。
细妹辫子一甩,气呼呼走了。
江明月也不敢再吃这要命的杏仁饼了,推开她的手夺路而逃。
佩佩慢慢坐下来,摸了摸肚子,轻轻说了一声,“乖仔。”
江泮一直活动在广州近郊,好消息不时传来,久而久之,佩佩也就习惯了,坚信她心目中那个娃娃脸青年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牛人。
这天天蒙蒙亮,佩佩实在饿得难受,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煮点什么,只是一进厨房就什么胃口都没了,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江明月看书备课太晚,每天都得睡到天亮,佩佩想起细妹的怒火,恨恨地想,下次细妹再动刀子一定不拦了。
咚地一声,门口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佩佩拿了菜刀冲出去,江明月比她还快,一拉开门,一个熟悉的人影倒在地上,满地都是血。
江明月把人背起来就进门了,佩佩四顾无人,一颗心砰砰直跳,迅速拿出拖布,把地面拖得干干净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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