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拐卖过来的。
“我今年大概快十七岁了,”他说:“当时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六个孩子,之后被分到别的地方,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小宁想起以前的事,忽然就多提了很多:“六年前夏天我跟着丁管工作,她一直对我很好――”
他又认真想了想:“真的对我很好,教我怎么做,怎么说话。”
他那时觉得丁娜跟妈妈一样。
直到发生那件事。
易周抱着香炉,偏头看着两片窗帘中间一点缝隙,有光从那透进来。
小宁忍不住问:“易小姐,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嗯……是个有病的女人。”她说。
小宁摸不着头脑。
易周眯着眼睛看窗外,轻轻笑:“但是对我很好。”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都是温柔的,仿佛微微发着光,小宁一瞬看呆了。
他猛回过神,立马端着餐具跑到厨房。
他心跳得厉害,他这是,怎么了?他努力叫自己平定下来。
洗完了碗,墙上的挂钟响了,已经下午一点了,他心一紧,易周的药效要过了,她又该发作了。
他跑出去,易周剥开铝箔包裹的药片,说:“你可以走了。”
小宁知道她要干什么,想去伸手抢香炉,易周忽然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子:“滚。”
她把一把药片填进香炉,香炉慢悠悠升起紫色的烟雾,她吸食了一口,烦躁到想杀人的劲一点点消退下去。
小宁突然大步上前,鼓起极大的勇气把她抱在怀里,不说话。
易周枕在他肚皮上,她知道小宁在哭。
他就喜欢哭。
易周说:“你不走是想跟我一起尝尝迷幻片什么味么?”
“嗯,”小宁带着哭音,抱着易周的头:“易小姐你让我在这陪着你吧。”
毒品麻痹了她的神经,她一点一点安静下来,眼前五光十色,许多东西在跳跃,扭曲。
“给我拿痰盂,我想吐。”
小宁抹了一把眼泪,松开她跑去厕所。
易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从极高的大厦往下跳的女人。她跳了下来,女人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束着的头发在空中散开,一根根发丝鬼一样漂浮,然后坠落地面,碎成血糊糊一团。
女人的五官和她很像,不过碎掉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人全身的血原来有那么多,她喜欢的奶兔子娃娃也被濡得湿漉漉。
一切跟一场电影一样。
几个镜头,就晃过去了。
她抱着香炉从榻上滚下去,一点点往前挪,香炉散发着阴郁的紫色烟雾,很漂亮,叫什么都看起来很漂亮。
她头脑不清醒,她一会觉得自己还站在高顶大楼下面守着女人七零八落的骸骨,一会觉得她置身在旋转木马上,有个男人在后面抱着她,全世界都在飞速地晃,她很快乐。
她伸出手去摸那一点阳光。
那帘间缝隙的一道光,仿若某人火热的视线――她渴求的,恨不得为之粉身碎骨的――
小宁拿着痰盂出来,正看着落地窗大大开着,风涌进来,帘子飞扬――光芒肆无忌惮地洒落,易周踩在阳台白色的大理石围栏上,晃晃悠悠张开手臂。
他冲上去从后抱住了她的腰,死死勒着不撒手,他得把她拽回来,必须把她拽回来。
易周短促地尖叫一声,跌在小宁身上,她向前弓着腰,把头埋在两条围栏的空隙,眼睛向前张望。
小宁的心在抖,全身都害怕地在抖,他哭着问:“易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易周说:“那边,有人,在看着我。”
她指着屋子那边一片原始的雨林,风吹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只能看到茂密遮天的浓绿。
一只鸟儿偶然惊落。
小宁紧紧抱着她,带着哭音说:“不是,那不是,没有人。”
那只是迷幻片叫你产生的幻觉。
易周慢悠悠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拨开小宁的手,似乎回复了常态,走进屋子里,背对他淡淡说:“关上窗,你走吧,我睡一会。”
小宁退到外面,站在走廊,失魂落魄。
照顾她的每一天都是惊心动魄,一阵快乐地要飞到天上,一阵又重重地跌入谷底,他不觉得畏缩,只是害怕,却又不同于以往的那种害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
突然他腰间的通讯机嘀嘀响,他慌乱打开。
那头传来丁娜的声音:“到顶层套间外面等着。”
“就到。”他弱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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