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里,叶殊城有一刻恍惚。
他听见轻声的啜泣,苏念在哭,尽管声音小,可眼泪在白色床单上晕散开。
他不是没有听过女人对他告白,直白露骨的,或是含羞带怯的……
可是没有一个,像现在的这个来的有冲击力。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高兴好像是有一些,可是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又觉得心痛,他放开她的手,摸她的脸,指尖沾染到她的泪,他眉心蹙紧,复又低头,唇挨着她的脸颊缓慢摩挲。
她的身体紧绷,他在她眼角尝到眼泪的涩意,亲吻的动作更加柔和,充满爱怜。
她闭紧双眼,她不喜欢他这样亲吻她,不沾染情,欲,但饱含很多情绪,这种吻会让她产生错觉,让她以为她是被爱的。
良久,他开口,嗓音艰涩。
“……别哭。”
啜泣的声音小下去,她失控的情绪慢慢趋于平静,只是脸还别扭地别过去,不看他,他继续道:“我一直懒于在女人身上花心思,我一直觉得,不会有女人值得我费心,也不会有女人让我想要去和对方过一辈子,所以我觉得和谁结婚,都是无所谓的事。”
她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转过脸,抬手就抵在他胸口,试图脱离他怀里,却被他抓了按在他心口。
“无论和谁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我依然是一个人,所以我不在乎身边的女人是谁。”
这是第一次,他这样直白对他说出他的想法,可这并不是个好的开头,她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要说什么。
“静禾对我有恩,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我找到她,我就会尽我最大努力照顾好她,给她幸福,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我曾经失信于她,这辈子再也不能背弃自己的诺言。”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的掌心感觉得到他的体温,而言语却如同寒冰冷彻心扉。
他在拒绝她。
很迂回婉转的语言,但是……
他说:“如果我早些遇到你,也许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这样草率,也许我会花些心思去想想,和谁在一起,会有怎么样不一样的生活。”
他说:“可是,迟了。”
她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但是,也仅仅是遗憾。
男人会找很多借口,可再多的借口归结起来,也只有一条。
——不爱。
管他是为了什么理由和许静禾在一起,那都不重要了,他爱不爱许静禾,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做了这个决定,他选了许静禾。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看着她,她太安静了,安静的令他心惊。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许久,她才勉强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叶先生,能让一下吗?我想去洗漱了。”
她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笑意不达眼底,他的心像是被人攫紧了,他以为说清楚就好,不是的。
她这样笑比她哭的时候还要令人心痛。
“苏念……”
“让开好吗?”她语气很平静,“我听你的,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让我滚了我再滚。”
他觉得心口像是生生被人凌迟,血淋淋地疼,“你别这样。”
“那我要怎么样?”她还笑着,“你告诉我,一个情人该怎么做,怎么演,我都听你的。”
“……”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少有被人言语激到无话可说的时候,此刻就是,她躺在他身下,姿态是弱势的,可眼底的倔强丝毫不让步。
见他不语,她安静了几秒,说:“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一怔。
“因为我刚好没皮没脸爬你床上去了,因为我就是这种便宜女人,不要白不要,送上门去了,是吗?”
“苏念你——”
他没说完,手被她抓着,放在她胸口的位置,“你要我不就是为了这个?那我们来做吧,做到你厌倦为止。”
她说话间手已经开始拉自己裙子的拉链,他掌心贴合她柔软的曲线,可心底一点点旖旎心思也没有,只剩下全然陌生的刺痛感,他把手收了回来,离开她起身下床。
他拳头攥的很紧,走到窗口又折回来,依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他说让她不要逼他,可她现在逼的更紧了,他几乎无法喘息。
她这架势是非要一个准话不可了。
他给不了什么准话,至少不能是现在,她现在根本就照顾不好自己,让她一个人去哪里生活?他不能想,更何况她才对他告白过,他以为就算以后不能在一起,至少现在,短暂的,他还有时间去对她好,他不想两人之间的回忆全都是这些痛苦的片段,他不想到最后发现他给她的只有伤害,可她让他无计可施。
苏念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倒是已经镇静的很,去洗手间洗漱,在镜子里面看自己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门心思从沈家逃出来的。
不是为了过的更好吗?
可她现在过成什么样子了。
出去的时候听到叶殊城在打电话,听内容那头似乎是公司那边,他表情是少有的疲累和焦躁,对付了几句说会尽快过去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给Rita打了个电话叫Rita来医院。
苏念回到病床上,看他慢慢走过来。
“扩编的进度要赶,我得去公司。”
她“嗯”了一声。
他看着她,似乎是有话想说的,可到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沉默地离开。
扩编的工作不同于以前那些,这是他为了她所做的,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他必须走。
门被带上,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慢慢躺下去。
疲惫从骨髓深处蔓延到全身,她想哭,可是这会儿连眼泪也没有了。
……
苏静禾早上很早就起来了,精神也不大好。
昨夜一夜都是梦,梦里面的苏念还是胖子,就出现在她和叶殊城手挽手的时候,指着她叫她冒牌货。
梦真是毫无逻辑可言,苏念给她的印象其实不是那样的。
她记忆里,苏念曾经的确是实实在在给过她难堪的,却不是这种方式。
她那时候对谁都挺和善,苏念是个胖子,大家都不太喜欢,可她倒是不计较,和苏念站一起的时候,她的优点很容易凸显出来,男生的目光都会留在她身上,那让她很有优越感,现在想想她也觉得幼稚,可那时候就挺认真地跟苏念结伴了。
至于说当朋友,苏念这样的人自然是配不上,小女生的虚荣心多重啊,她要转校了,离开晋城二中,在别人听起来仿佛是某种晋升,她办了LeavingParty,大伙聚在一起,她自然不想苏念来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天下课后在教室里,有人问她,“你不叫苏念吗?你俩平时关系不是挺好?”
她摆摆手,“什么关系好不好的,她那种人……我吧,就是看她可怜,怎么可能还真拿她当朋友。”
顿了顿,想起自打让苏念这个灾星送了信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程凛,又加一句:“那胖子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我还怕她来了扫兴,我办个Party也不容易,就饶了我吧……”
午后的教室就零零散散四五个人,空旷,调侃的笑声在有限空间被无限放大,她话音未落视线里面就出现了苏念。
那个胖子,可能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走路还有一点点跛,尽管如此,倒是很快地冲到了她跟前来,直直盯着她的眼。
那一刻真是尴尬极了,她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周围几个人见状都散了,只留下她和苏念对峙在原地。
她前额都在出汗,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最后转身跑了出去。
她那时候庆幸地想,反正她要转校了,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到苏念了。
结果无比讽刺,她再次见到苏念,苏念成为对她生活最大的威胁。
苏念就是她心头一根刺,不除不快,她不能坐以待毙。
洗漱完之后她给叶殊城打了个电话,询问苏念所住的医院和病房,他好像很忙,听她说要去看苏念,语气还有些不悦,“你今天不上班?”
“我可以休假,反正探望她也就一会儿。”
“不用去了,她很好,你乖乖去上班。”
她听见他那段翻资料的声音,“你上班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好吧,那等她出院了我再抽空和你一起去看她。”
叶殊城连敷衍的心思都没了,撇下一句“我先忙了”就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地传过来,她脸色沉下去,将手机拿在掌掌心,想了一会儿,笑了一下。
昨晚她有留意,急救车是市二院的,叶殊城现在不在病房,这是个绝佳机会。
她没有再磨蹭,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市二院距离伊水云居不远,她到的时候,导医台的小姑娘才刚上班。
她走过去,问:“你好,我想问一下昨晚有个R.S.集团被从电梯救出来的叫做苏念的员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在哪个病房?”
导医小姐面露难色,“我们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床号的。”
她拎着手中的果篮笑着示意,“我是R.S.的高管,我是来探望员工的,又不是要害人。”
导医小姐还是有些犹豫,“那你既然是来看自己员工的,怎么会不知道床号呢,你可以问问昨天送她来的人啊。”
许静禾沉了口气,“我打了电话,可是那边在开会,我下午还有行程,等不了,你就通融一下,告诉我吧。”
导医小姐低头,“这……”
“你看我像坏人啊?”
导医小姐不好意思的笑了,“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
“我懂,”她也笑,“哪个单位还能没规矩,我们公司也是这样,下了这个让我探望的任务,我要是完不成,也会很难办……”
她顿了顿,手合十,“我和你一样给人干活的,你就通融一下吧?”
导医小姐叹了口气,“万一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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