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重来一盘。所以公仪音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安帝赢棋,同时又不能让他看出了端倪。
可今日却不一样。公仪音还有些关于顾家的事要问安帝,所以必须将他“哄”的开开心心了,才有可能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
是以也不推拒,看了看放在自己身前的棋盒道,“父皇,重华执白子?”
安帝点点头,目光切切地看着她,“你先来。”
公仪音点点头,捻起一颗玉白棋子下了下去。
安帝眉头一挑,也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她旁边。两人你来我往起来。
公仪音一面看着棋盘上的形势,一面想着怎么将顾家的事引出来。
落子,轮到了安帝。安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一处。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样,“父皇,你确定吗?”
安帝原本就不大肯定,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越发犹疑起来,捡起方才下的那颗棋子,嘴里嚷道,“不确定不确定,朕再想想。”说着,举着棋子想了许久。
公仪音也不催促,带着浅笑看着安帝,终于见他犹犹豫豫地又落了子。
她勾唇一下,从一盘的棋盒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状似不经意道,“父皇,以前你跟母妃下棋的时候也这么经常悔子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顾贵嫔,安帝的神色有片刻怔忡,愣愣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才幽幽叹一口气,语带怅惘,“你母妃,不喜欢下棋。”
公仪音面露惊奇之色,“不喜欢下棋?可是我听说顾家是棋艺大家啊。”顾家是棋艺大家之事其实是公仪音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引出顾家而不显得突兀罢了。她想着顾家既然重姿仪,就应该会推崇这种风雅之事。
说完这话,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帝,生恐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在安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听公仪音提起顾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悠悠然将目光从棋盘上转移到公仪音面上,定定盯了她片刻才道,“相宜觉得下棋时,执子的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她不喜欢这种敌对的感觉,所以对下棋并不感冒。比起棋艺,她对书画更感兴趣。”
公仪音“诶”了一声,面露惊异之色,玲珑大眼扑闪扑闪,显出几分娇憨来。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父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
安帝从棋盒中拿子的手一顿,目光紧紧定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良久才抬了头,目光扑朔迷离,“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公仪音睫毛颤了颤,面上流露出疑惑和不解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带着渴望知道更多的神情。
安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然后唤了一旁候着的刘邴上来,“把这撤下去吧。”
“父皇……?”公仪音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刘邴依言上前,收拾好之后退了下去。
安帝朝公仪音招招手,“重华,坐父皇身侧来。”
公仪音点点头,换到了安帝身侧。
安帝看着她颜若桃李的容颜,眼中浮现出点点唏嘘,叹口气开口道,“重华,士族和皇族的关系一向紧张,朕想这点你该是知道的。”
公仪音应一声,等着安帝继续往下说。
“其实先主刚建国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关系更紧张,甚至到了朕继位,这种僵局也并未得到多大缓解。”安帝定定地看着远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四大侨姓士族自是不用说了,吴姓士族们因为这些年发展得不如侨姓士族,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有的态度开始悄然改变……”
“父皇是说陆家?”公仪音冷不丁开了口。
安帝一愣,点了点头。
公仪音略带讥诮地勾了勾唇。陆家,皇后陆妙容的母家。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初父皇对皇后并无多大喜欢,却仍然立了她为后。他看上的,本就不是皇后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陆家的势力罢了。或许当初父皇的继位,陆家也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呢。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只望着安帝浅浅一笑,看上去乖顺无比,“我知道,皇后的母家。”
安帝无奈地“嗯”一声,“你说得没错,陆家当时的确对朕表现出了支持。可是顾家……”说到这里,他微阖了双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顾家向来自诩清流,又最是清高,一贯看不起平民出身的公仪氏,所以对当时的朕并不买账。直到有一次,朕微服出宫,偶遇了你母妃。”
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丝细微的弧度,许是回忆起了当时与母妃相遇时的美好场景。
公仪音看着神情柔软的安帝,心中也是感慨。父皇的确是爱母妃的,可他这种爱,却夹杂了几许自私。
半晌,安帝似从回忆中蓦地清醒,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朝公仪音笑笑,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接着道,“朕与相宜两情相悦,却遭到了顾家的反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许相宜入宫。相宜也是烈性,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嫁给了我,顾家一怒之下宣布与她断绝了关系。这也是为何你从未见过顾家之人的原因。”
公仪音盯着安帝,似乎久久没能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良久,才怔怔问道,“难道……难道母妃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派人进宫么?”
听到公仪音问起这个问题,安帝的眼中又是一缕痛苦闪过,“听相宜说,原本她和顾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缓和,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她却突然撒手西去。顾家觉得是朕没有照顾好相宜,所以更加不愿意踏入宫中半步了。”
公仪音听着安帝沉缓的话语,脑中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了完整的一块。
她看着面露自责之色的安帝,心中暗想,父皇,若母妃之死当真是人为,那么顾家就没有说错,您的确没有照顾好母妃,母妃当初的义无反顾换来的只是如今的笑话。
这么一想,情绪也变得浮躁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一声一声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安帝面上的痛苦自责之色,知道现在是个大好的机会。想了想,开口打破了沉默,“父皇,等过完年,我想去拜访一下顾家。”
安帝一怔,抬头愣愣地看着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很快回了神,反对道,“不行,万一他们将心中对朕的怨气撒在你的身上……朕不想你去自寻羞辱。”
公仪音弯了弯眼眸,看着安帝笑得心无芥蒂,“父皇别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女儿,我还是母妃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肉。就算他们真的不喜我,看在母妃的份上,也不会对我如何的。而且,万一我的拜访,能够打破两家之间的坚冰,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收了些笑意,望着安帝一字一顿道,“父皇,现在邪教猖狂,朝中蠢蠢欲动,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得到更多的支持。您别忘了,顾家虽然不再入朝为官,可顾家出了那么多大儒,朝中许多官员都是顾家的门生。”
安帝的脸上显出一丝错愕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公仪音,久久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公仪音,依旧那张是熟悉的容颜,可眉眼间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丝自己读不懂的神情。
她就这么淡然而从容地望着自己,从容得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
可安帝此时却深刻地感受到——
他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的容颜肖似相宜,可性子,却比相宜更为坚毅而冷静。如果……如果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安帝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公仪音将安帝眼底的波动尽收眼底,她浅浅一笑,接着往下说,“所以这个时候,父皇绝对不宜在树敌。趁着年关的热闹,重华也有理由走一遭顾府。若是能改善两家之间的关系自然好,若是不能,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还让顾家看到了父皇和重华的诚意,又何乐而不为?”
“罢罢罢!”安帝连说了三声罢,语气中带着欣慰,带着慨叹。他抬头看着公仪音,“你便去吧,不必想着替父皇同顾家搞好关系,父皇只是不希望,你从小没了母妃,却连外祖家的亲情也不能享受到。”
公仪音快速低头,“谢谢父皇。”
她迅速地用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眼底涌上的水珠。纵然父皇有万般不是,他对自己,却是不带一丝杂质的好。不禁心生惆怅,如果她和父皇,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父女该有多好?
只是,慨叹归慨叹,前路未知,她还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这时,刘邴从殿外匆匆走入,停在殿中朝安帝行了个礼,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很快垂了头,“陛下,曲淑媛在殿外求见。”
安帝皱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听出安帝语气中的不快,刘邴微微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道,“曲淑媛提了个饭盒,说是……说是亲自做了几个菜,想过来同陛下一道用午膳。”
安帝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让她回去吧。”
刘邴应一声是,刚要退下,公仪音却清清冷冷地开了口,“刘中人,等一等。”
刘邴复又转身,恭恭敬敬朝公仪音一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公仪音转向安帝,带了几丝撒娇的口吻,“父皇,这大冷天的曲淑媛还亲自下厨,难得她这般有心,不如请她进来吧?重华也沾父皇的光饱饱口福。”
安帝半信半疑地看着公仪音。
他是顾及到重华的情绪才让刘邴请曲华裳回去,怎么重华自个儿却让她进来?她不是向来不喜欢自己后宫这些莺莺燕燕的么?
公仪音看着安帝笑得纯粹,“我虽对曲淑媛谈不上喜欢,但她对父皇一片真诚,重华自然不能阻止。父皇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的。”一眼看穿安帝的顾虑,公仪音笑意盈盈解释。
见公仪音如此识大体,安帝便遂了她的心意,让刘邴叫了曲华裳进来。
很快,手中提着食盒一袭浅碧色曳地长裙的曲华裳跟在刘邴身后款款而入。公仪音看着分花拂柳而来的曲华裳,眉眼间闪过一抹厉色。
曲华裳。
以她如今的受宠程度,不可能没有在甘泉殿安人。既然安了人,就必然会知道自己在此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巴巴地赶来,要么,是借机邀宠,要么,就是想刺激刺激自己。既然她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公仪音又怎么会让她失望呢?唇角勾起一抹凉淡而残忍的笑意,落在曲华裳身上的目光愈加幽深起来。
曲华裳行到殿中,袅袅朝安帝一福,“妾见过陛下。”又望向公仪音,笑意盈盈道,“殿下也在。”
公仪音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在她浅碧色的裙衫上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开来,飞速地掩下了心底一丝嗜血的残忍。
浅碧色。曲华裳,你在今天挑选这个颜色,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安帝看向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曲华裳,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若是平日,他自然享受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儿站在自己面前。可今日他才同公仪音推心置腹过,心中对顾贵嫔的思念被无尽勾起,再看曲华裳这样的打扮,难免有了东施效颦之嫌。
可惜曲华裳并不自知。
见安帝深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曲华裳心中窃喜,只当安帝看自己看痴了去。不由沾沾自喜,心想自己今日这袭衣衫果然穿对了,看向安帝的眼神愈发含情脉脉起来,恨不得立马贴上去才好。只可惜公仪音在这里,她怎么着也得收敛着些。
“淑媛今日来有何事?”安帝微微拧了眉头看着她。
曲华裳甜甜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妾亲自下厨做了些小菜,想请陛下尝尝。”说完这话,又瞥向一旁的公仪音,“也请殿下尝尝。”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笑笑,“淑媛对父皇可真是好,明明晚上就能见到父皇了,这会还亲自下厨给父皇做了菜送过来,莫不是觉得父皇晚上会吃不饱?”这是暗指曲华裳巴巴过来邀宠了。
曲华裳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撩眼看一眼安帝,语气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怅惘,“这是妾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以往在家的时候,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妾……妾只是觉得宫里头有些冷清,这才斗胆过来找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妾唐突才是。”
听得曲华裳这般解释,安帝沉然的面色松动了几分。
若当真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不知不觉心里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看着曲华裳道,“既然做好了,拿上来给朕瞧瞧。”
曲华裳欢欢喜喜道一声是,百灵鸟似的扑了上来。
公仪音看着她这般作态,面上笑意更加欢畅了。看不出来她还有几分嘴皮子功夫,不过……现在蹦跶得有多厉害,待会就叫你跌得有多惨。
安帝看一眼刘邴,刘邴会意,上前同曲华裳一道,将食盒中的菜肴取了出来。
七味仔鸡、翡翠碧玉汤、西湖银耳羹、金勾挂银芽……不得不说,曲华裳的手艺似乎非常不错,拿出来的菜肴装在一水儿青花素瓷碟中,色泽鲜艳,香味勾人,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看着安帝面上露出来的点点兴致,曲华裳不由垂下眼眸,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她并不愚钝,知道若是一味模仿死去的顾贵嫔,虽然暂时能凭着这张相似的容貌得宠,但终究是不长久之计。所以她左思右想,决定另辟蹊径。
她出身普通人家,并不像其他妃嫔那般多才多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厨艺了。她特意挑了这除夕过来,就是为了让安帝感受一下平常人家过年的氛围,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
生在皇家,最缺的,也许就是这样普通的情感了。果然,她看到安帝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见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曲华裳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前路在向她招手。也许主上一个高兴,会将自己晋一级位分也说不定。
她一边飘飘然想着,一边拿出了最后一道菜——三色炒虾仁。
还未放到几上,便听到公仪音冷而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菜里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