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奔波劳碌,又是爬山又是待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公仪音早已累得不行,方才神情高度紧张倒不觉得什么,此时突然之间放松下来,身子的不适便一阵阵袭来。
只是为了不让秦默担忧,她还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秦默将她眼中的疲色看在眼里,没有多说,只用手悄悄环上了公仪音的腰肢,让她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了自己身上。
在秦默身上休息了一会,公仪音觉得好受了些,直起身子看向秦默不解道,“阿默,你说天心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将这么多村民抓去,喂他们吃了失忆的药之后又放了回来。我原本还担心天心教抓这些村民去做祭品或者试验品之类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秦默想起方才在洞中所见的那些深绿色的粉末,没有立即回答,清朗明净的双眼在地上定定搜索着。
公仪音不知他在找什么,但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和凝神的双眼,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秦默自己出声。
这时,秦默精致如剔羽的眉微微一挑,快步朝一个地方走去。
公仪音跟着走上前,只见秦默弯下腰伸出食指在面前的地上轻轻一抹,然后直起了身子。
“这是什么?”公仪音看着秦默伸出来的手指上沾染的淡淡粉末,不解地看着秦默问道。
秦默用食指和拇指摩擦着捻了捻,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眉眼间露出一抹清亮之色。他将手指举到公仪音面前,淡淡道,“你闻闻看。”
公仪音凑上前去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金属锈味冲入她的鼻端。
“这是……”她迟疑地看向秦默,“铜锈粉末?”
秦默微微颔首,“生铜。”
公仪音一惊,脑中原本散落的线索突然像一颗颗珠子一般,被方才的线索一串,陡然连成了一条线,隐藏在这层层表象之后的真相呼之欲出。
她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谁能想到,天心教这样奇怪举动的背后,藏的竟是这样的秘密?!
秦默他们等了一会,洞里的那些村民果然也同先前一样,悠悠醒转过来。不过,正如之前预料的那般,这些村民虽然苏醒了,却也同香娘他们一样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在他们自己在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眼见着村民一个个瞪大眼睛狐疑地瞪着他们,荆彦只好上前随便编了个理由,然后带着他们一道往山下走去。
为了防止引起骚乱,阿石等村民们走了之后才同秦默他们一道跟了上去。他走在队伍的最后,身上背着芸娘的尸体,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对上公仪音偶尔的询问,也只是摇头或点头,什么话也不说。
公仪音无奈,叹一口气再没有出声,
跌跌撞撞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山脚下。
秦默看向阿石,“阿石,我们有些话想问你,你安顿好芸娘之后,可以跟我们去一趟中丘县吗?”
阿石大概也将发生的事情理了个大概,又见芸娘临死前称呼他们为使君,知道秦默他们估计是什么官,遂默然地点了点头,跟在村民们身后继续往明隐村走去。
到了村口,昔日看上去一片萧条的明隐村似乎恢复了不少人气,如今已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有隐隐的饭菜香气传来。
这时,村口一户人家的院门被拉开,探出一个妇人的头来,她四下一看,正好看到朝村子里走进来的那群村民,先是一愣,很快拿着勺子走了出来,走到村民中的一个憨厚汉子面前,挥舞着勺子道,“好啊你个死鬼,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又跑到哪里浪去了?!”
其他村民爆发出一阵哄笑,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调笑几句,也各自回各自的家去了。
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村民突然间就分散开来,像融入大海的水滴,顷刻间消失不见。很快,各家各户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只有阿石背着芸娘立在村口,面上是一片木然之色。
公仪音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橘色的夕阳洒在阿石木然的面容上,像是给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蜡,整个人显得愈发了无生机起来。
她长长叹一口气,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忧愁和恍惚漂浮而过。
只是她终究收起了心里的千万般感慨,抬步走上前,低声道,“阿石,走吧,你母亲在家里等着你。”
听到“母亲”二字,阿石颓然的眼中才有了几分神采,他顿了片刻,终究是声音沙哑着开了口,“女郎,那药……会让人失忆是不是?”
公仪音不忍地点点头。
阿石将背后渐渐下滑的芸娘尸体往上抬了抬,看向公仪音又问,“我阿母她……是不是也吃了?”
公仪音不想骗他,还是点了点头。
阿石呆呆立在原地,看向不远处一间院落。夕阳宁静地洒在房顶,袅袅的炊烟从院中升起,美好得像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普通得像过去无数个他从地里收工回来的黄昏。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呆立了片刻才缓缓看向秦默和公仪音他们,“小民……小民想先将阿婶安葬了。”
秦默自然明白他心中的考虑,点头道,“你想将芸娘葬在哪里?”
“就在村后面有一片小的山岗,阿虎就葬在那里,小民想将阿婶跟阿虎葬在一起。”
“好。”秦默应了。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一行人在阿石的带领下从村子外面绕了过去,很快就到了阿石口中的那一片小山岗处。
公仪音抬头朝前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岗上隆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山包,想来都是村里去世的人被安葬在了这里。坟头上野草连绵成片,在晚风的吹拂之下悠悠晃动着。
阿石背着芸娘在一座山包前停了下来。
公仪音抬头望去,只见坟头上草木寥寥,显然这里面埋的人刚去世不久。而坟头上竖立着一块简陋的木制墓碑,墓碑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爱子雷虎之墓”。
阿石将背上的芸娘缓缓放下,然后走上前对着墓碑鞠了几个躬,这才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默他们,“烦请使君等小民片刻。”得到秦默的首肯之后,他从荒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大石头,在阿石的坟头旁挖起坑来。
秦默朝几名侍卫看一眼,示意他们也上去帮忙。
人多力量大,很快,一个大坑就挖了出来。
阿石跪在芸娘身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了几句,“阿婶,谢谢你。你放心地去吧,我将你和阿虎葬在了一起,希望你在那边能跟阿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说完,朝芸娘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看向阿星道,“烦请使君帮帮忙。”
阿星上前,同阿石一道将芸娘的尸体抬了起来。因为事出仓促,并没有办法准备棺材,只得在山岗上随手找了一副别人不要的破席子将芸娘的尸体裹住了,为此,阿石对着芸娘的尸体又是好一番道歉。
两人一道将芸娘的尸体放入了坑中。在填土之前,阿石想了想,将阿虎坟头的墓碑拿了下来,放入芸娘身侧。
公仪音默然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阿石此举,是为了不让那些失忆的村民发现什么吧。这墓碑立在这里,对于那些记不起过去任何事情的村民来说,也只是徒增烦恼。
等到填完土,夕阳已经完完全全落了下去,踏着最后一缕余晖,一行人又返回了明隐村。
在回村之前,阿石在村外的小溪旁洗了洗全身的血迹,又披上了秦默让阿星脱下来给他的外衫。若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阿石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秦默他们一道朝自己家中走去。
深沉的夜幕笼罩在他的身上,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公仪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愈发凄凉起来。
“阿石,你想好怎么同你母亲说了么?”公仪音走到阿石身侧轻声问道。
阿石点点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眼看着快要到自己家中了,阿石停下脚步看向秦默道,“使君,我母亲胆小,能不能请其他郎君在此候着。”
秦默自然没有异议,让其他人在暗处等着,与阿石一道走上了前。
就着门檐下摇晃着的破旧灯笼,公仪音看见阿石举手扣了扣门。很快,大门被拉开,香娘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见到阿石,她眼神一亮,一个暴栗敲了上去,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个小兔崽子,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阿石抱住头,嘴里如往常一样求着饶,两行清泪却止不住留了下来。
香娘骂完了,狐疑地盯着阿石道,“你这衣服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阿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香娘迷糊地挠了挠后脑勺,“你今天是出去干啥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是跟阿虎一起出去的吗?”
听到阿虎的名字,阿石的神色又黯了黯,脸上掠过一抹心酸和悲恸糅合的复杂神色。
他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万般情绪压了下来,然后抬头看向香娘笑道,“娘,我今天去城里做工的时候,碰到一位贵人。”说着,侧了侧身子,露出立在身后的秦默来。
温柔的烛火照在秦默身上,夜风猎猎,卷起他的广袖衣袂,微微作响,月光如流水般萦绕在他的四周,浑身散发出清贵淡雅的气质。
香娘看呆了去,半晌才怔怔道,“这……这位郎君是……?”
阿虎微微低了头,“这位是我今日在中丘城碰到的贵人,他看中了我的活计,想请我去他家做几天工。因为时间较赶,今晚就要过去开工了。”
香娘无措地将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一脸嗫嚅道,“这……阿石,快请郎君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们马上要进城了。”阿石当然不敢进屋,不然身上的血迹很容易就会暴露,到时可就没办法同香娘解释了。
香娘面露怅然之色,“啊,这么快便要进城了么?”她看向阿虎埋怨道,“你说你,自己回来说一声便是了,还叫贵人同你一道来。”
阿石扯出一抹笑容,“我怕阿母你不信我,正好郎君说晚上城门会关闭,若我出了城便进不去了,所以好心送了我一程。”
香娘忙朝秦默行了个礼,“有劳郎君了。”
秦默微微抬了抬手,浅笑着道,“大娘不用客气。”
阿石道,“娘,那我便先走了,你这几天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最迟后日前就会回来。”
“诶。”香娘忙应了,“你好好干,别让郎君失望了。”
“知道了阿母。”阿石的目光掠过旁侧那间没有一丝灯火透出的庭院,眼中是神色愈发暗淡了下去。隔壁正是芸娘和阿虎的院落,从今往后,这院里的灯怕是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要收拾些衣物吗?”香娘又问。
“不用了。郎君府上都有。”
“好了,夜深了,你快去吧。”香娘朝他挥了挥手。
阿石点点头,压下心底的异样,“阿母,你也早些睡吧。”说完转身走到秦默面前,轻声道,“郎君,走吧。”
见两人的身影隐入夜色当中,香娘温柔地笑笑,关上了院门。
夜风轻拂,月光隐入云层当中,人间一片光影幽暗。
等到香娘关了门,房中的灯灭了,公仪音他们才怅然地走了出来,一路无话地走出了村口。
窦文海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一辆牛车,莫子笙驾车,本来大家让阿石坐车中,阿石却坚持要跟着秦府侍卫们步行,还是秦默说他没有武功跟不上车的节奏这才作罢,最后同莫子笙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一切稳妥之后,牛车朝中丘城中驶去。
此时城门已落,荆彦上前与守城的护卫说明了情况,又将延尉寺的令牌亮出来给护卫看了。窦文海入城时似乎同护卫打了招呼,护卫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手放行了。
虽然阿石同天心教这个案子有关,但明知窦文海有鬼,秦默自然不会将他送往县衙,牛车径直驶向了悦来客栈。
远远地还未驶近,车外传来莫子笙低低的声音,“郎君,窦县令派了人在客栈门口等着。”
“无妨,阿石穿着阿星他们一样的衣服,他看不出什么。”秦默道,又掀开车帘同阿石低低叮嘱了几句,阿石侧耳认真听了,点头应下。
牛车很快驶到了客栈门口。
在门口等着的捕快见到他们的车撵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来。阿石低着头,同莫子笙一道掀起车帘,将秦默等人迎了下来。
因天色已晚,阿石又同秦府侍卫穿着一样的衣衫,那捕快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径直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寺卿。”
秦默冷冷觑了他一眼,“你是窦县令派来的?”
那捕快点头哈腰应了是,“窦县令让小的来问问,不知秦寺卿在山上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了那些村民的踪迹,已经带回明隐村了。你回去回窦县令的话,就说我明日会去县衙找他。”
见秦默不欲多说,捕快迟疑了一下,本来还想多问,抬头瞥见秦默月光下清冷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朝秦默讪讪一笑,“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回去禀报县令了。”
说罢,行礼匆匆离去。
秦默看向莫子笙吩咐道,“派人给阿石开间房,晚上让人守着。另外,给他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送去。”说罢,又转向阿石,“今晚你先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找你。”
原本以为秦默他们会连夜审问自己的阿石愣了愣,怔怔点了点头。
莫子笙看向他,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剩下几人累了一天,也都没什么力气再多说了,各自回了房。
公仪音叫小二打了水过来,刚洗漱完毕,门外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谁?”公仪音警惕的目光朝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