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些村妇和孩子们刚刚吃过晚饭在院中休息,属下和阿柳则坐在院落一角守着。突然,属下觉得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刚要起身出去看看,房顶上却在一瞬间跳下十来个黑衣人。”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往下说。
“黑衣人带起掌风,将院子中燃起的火堆熄灭了,院子里一下陷入黑暗之中,村妇和孩子们吓得大声尖叫四下逃窜。但那些黑衣人却没管他们,径直朝属下和阿柳攻来。那些人武功算不得太好,一开始阿柳和属下还能勉强抵抗住,眼见着我们快占了上风,房顶上却又跃下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秦默,“那人也是身着黑衣黑纱蒙面,但身形纤细,似乎是个女子。她的武功很高,她一加入,属下和阿柳顿时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后来在黑衣人的轮番围攻下,属下和阿柳受重伤昏迷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属下看到那些黑衣人将院子里的妇孺全都带了出去,等了一会,隐隐约约看到后山上有火把的光亮亮起,后来属下便昏迷了过去。”
阿轸缓缓说完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莫子笙忙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关于那个黑衣女子,你能详细说说吗?”秦默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阿轸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当时天色昏暗,院中的火堆又被熄灭,属下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隐隐约约觉得长得很漂亮。她身手很敏捷,招式又快又狠,应该是练武多年的练家子了。而且,属下昏迷之前看到那些黑衣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属下猜测,她或许是那些黑衣人的头儿。”
公仪音看向秦默,却见他眸中水波绵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轸,你先好好歇着吧。”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见阿轸面色仍有些苍白,秦默便不再打扰,嘱咐阿轸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然后同几人一道出了阿轸和阿柳的房间。
“熙之,你怎么看?”出了房门,谢廷筠沉吟着看向秦默。
“看来果然如无忧之前猜测的那般,天心教还有重要的人物潜藏在城中,怕是昨日知道了我们进京的消息,所以连夜将明隐村仅剩的村民给掳走了。”秦默淡答,幽深的眼眸中波光浅浅。他立在楼梯处,负手看向楼下大厅,似有心事。
“阿轸说见到山上燃起了火把,难不成天心教将村民带上了山?”荆彦凑上前道。
秦默微微点头,“明隐村后面的群山连绵数百里,又地形复杂少有人进入,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看来我们得仔细搜搜那些后山了。”
他走下楼,抬眼看向门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开口道,“只是今日时辰已晚,夜晚搜山多有不便,明日一早,我们就带人进山。”
“可要通知窦文海?”荆彦又问。
秦默唇瓣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自然,没有他,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荆彦,你亲自去窦文海府上走一趟,就说明日一大早,请他点了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是。”荆彦应下,匆匆出了客栈。
华灯初上,秦默缓缓走出客栈,微微仰头看向明澈的天空,星光暗淡,只有头顶上一轮新月如勾。
“今日大家都早些歇着,明日一大早就出发。”秦默吩咐道,又看向莫子笙,“你也吩咐下去,留两个人在此保护阿柳和阿轸,其他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谢廷筠和莫子笙应了,各自退下。
秦默看一眼身侧的公仪音,唇一张刚准备开口,公仪音就瞪着一双玲珑美目一眨不眨地觑着他道,“你别想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明日我必然要跟着去的。”
秦默不禁失笑,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没说不带你去啊。你在客栈我反而不放心。”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笑意盈盈道,“那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日山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待会准备一些常用的药材,明日一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秦默浅浅道。
公仪音笑着点头应下。
两人便一道往客栈二楼的房间走去。
秦默送了公仪音到房门口,两人停下脚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说话。”秦默凝视着公仪音淡淡道。
公仪音豁达一笑,“我此次同你一道出来本就是为了案子,不是跟来游山玩水的,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秦默的手伸了伸,又顾忌到这是在客栈,怕被人看见,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只眼中落缠绵情意看着公仪音道,声音低沉道,“阿音,此生能得你,实在乃我之幸。”
公仪音微微红了一脸,似嗔非嗔睨他一眼,说不出的娇羞明艳。
秦默强忍住想抱她入怀的冲动,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轻轻握了握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又带着绵绵不断的温暖,让公仪音的心逐渐被温热所填满。四周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两人站在那里,静静对望着,深浓的眼眸中都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直到耳边有小二的脚步声传来,秦默才松开公仪音的手,面色如常地冲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将房门替公仪音推开来,“好好休息。”
公仪音“嗯”一声,转身进了屋。
看着房门在眼前合上,秦默这才轻甩衣袖离开。
夜色越来越沉。
新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淡淡的光辉洒在地上,不远处一座府邸的牌匾在月光的照射下被看得清清楚楚,“窦府”两字映入眼帘。
这时,紧闭的府门被拉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窦县令,请留步罢。”打头的正是荆彦,他停下脚步,转身朝身后的窦文海笑道。
“那窦某就送到这里了,荆司直好走。”
“明日县衙门口见。”荆彦微微颔首,又收了一句,转身离去。
瞧见荆彦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窦文海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远处出了一会神,这才转身回了府里。
青石铺设的道路,因为走得多了中间呈现出浅浅的凹痕,月光倾洒下来,散发出淡而奇妙的光芒。窦文海踩在这条走过无数遍的青石道路上,忽然对前路生了几丝混沌的怅惘。
只因出生寒族,他汲汲营营了数十年也只做到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位置。而秦默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生来就占了太多的优势,很多东西,金钱,名利,地位,这些也许那些寒族子弟需要穷极一生才能获得的东西,他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有废掉这旧世界的秩序,新的时代才能到来!这么一想,原本有几分沉浮的心思蓦然又变得沉稳下来。抬头一瞧,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房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前的廊上,温柔地流动着。
窦文海心不在焉地推开了房间,可素来警醒的他很快觉得房间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人的气息!
他的房间,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窦文海神情蓦然一凛,神情高度戒备,手握成拳头,背靠在门上,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
忽然,一声轻笑声在空中响起。
那笑声,带了几分年少的天真,却又有几分看脱世事的超脱,在这样寂静而暗黑的夜里,却让人蓦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窦文海心中一“咯噔”,神情戒备地朝笑声的发源处看去。
只见窗户旁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走到窗台旁停住,一双犀利而清透的眼睛直直朝窦文海看来。
月光自窗外泄入,在地上绘出明明灭灭的光圈,那黑影,就立在柔和的光影之中,神情却似如水的夜色般清冷。
因为逆着光影,窦文海瞧不清那黑影的容貌,只能看清他身材颀长,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容用黑布蒙住,只露出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眸。
黑影眉微挑,似笑非笑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倒是警醒。”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带了些喑哑和低沉的难辨之色。
窦文海暗中运了运气,沉着脸看向黑影道,“阁下何人?为何深夜闯我府中?”
黑影朝前走了几步,如此一来,窦文海得以看清他蒙面黑布以上的容貌,肌肤细腻莹白,眼睛透亮而幽深,看着人的心里忍不住发憷起来。
那人笑笑,“窦县令不认识我,我可是对窦县令早有耳闻了。”
“少废话,你究竟是谁?!”窦文海暗中挪了挪脚步,找了一个方便出招的角度。
那人却似发现了他的企图,挑了挑眉道,“窦县令,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我要想杀你,你早就没命踏进这个房间了。”
从黑衣人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端倪,窦文海收了拳头,只是面色依旧沉郁,阴沉着脸打量着不远处一脸佻达的黑衣人。
这时,只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不认识我,这个东西总该认识吧?”
黑衣人手中的东西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窦文海一瞧,脸色骤然一变,利剑般的目光射向黑衣人,“你究竟是谁?!我的信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没错,黑衣人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他昨日绑在鸽子脚上准备寄给青龙使者的那封信,月光下,小小的竹筒泛着幽冷的光芒。窦文海的全身却起了一身冷汗。
看出窦文海的紧张之情,黑衣人又是一声轻笑,“窦县令放心吧,你我是一路人。”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窦文海隐隐有了猜测,但他素来的小心谨慎让他不会主动开这个口,只是站在那里阴沉着提防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竹筒,似笑非笑地睨着窦文海,“青龙曾跟我说过,窦县令戒备心非常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顿了顿,黑衣人清冷道,“天寒翠袖薄。”
窦文海神色一凛,条件反射地接了下一句,“心随朗日高。”这两句诗是他以往和青龙圣使派来的人接头时的暗号,句首两字隐含了“天心”二字,眼前这人既然知晓,就说明他亦是天心教的人。
想到这里,窦文海不由舒了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阁下是青龙圣使派来的人?”
黑衣人又是淡淡一挑眉,神情间一抹不以为意的感觉,“青龙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只不过是……偶然看到你的鸽子,然后截下来了罢了。”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窗台上的孔雀蓝釉暗刻云纹三足香炉流光绚烂,散发出袅袅轻烟。
窦文海一惊,他昨日派去飞往冀州的鸽子居然被这人截下来了?一时间不由又惊又骇,声音颤抖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忽然似幽怨似慨叹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久不出山,世人竟只知他青龙,不知我朱雀了。”
窦文海越发心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朱雀圣使?”青龙和朱雀两大圣使,是天心教教主的左右护法,稍微在天心教待久一些的人都有所耳闻。不过,教主的命令一般都是由青龙圣使执行,而朱雀却鲜少在人前露面。
现在传说中的朱雀圣使居然就站在了他面前,这让窦文海如何不惊讶?
黑衣人“咯咯”一笑,“我朱雀的名头,别人还不敢冒名顶替。”
窦文海忙行礼道,“窦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朱雀圣使赎罪。”
“不知者无罪。”朱雀圣使淡淡道。
正当窦文海微微松口气之事,朱雀圣使的声音却又蓦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带上了方才没有的阴冷,“但是,青龙和教主交代的事情你都办不好,这就该罚了。”
窦文海身子一抖,赶忙辩解道,“圣使息怒,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雀圣使冷冷打断,“我不知道青龙是怎样,但我最讨厌手下之人找借口,不管你是何种理由,这事你办砸了就是办砸了!”
“是。”窦文海颓丧地低下了头,心里头不住打着鼓。也不知道这个朱雀圣使的性格如何,又会怎么对他?
朱雀圣使向前走了几步,毒蛇般冰凉的眼神在窦文海身上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窦文海身子抖了抖,颤抖着道,“我……我对青龙圣使的命令反应不及时,没能……没能赶在秦默他们来之前将明隐村解决掉。”
“这的确是你的错误之一。”朱雀圣使冷冷道,语气愈发森冷起来,“但是,你最大的错误是识人不明!”
他清冷的目光定在窦文海的面上,“明知徐阳这个人不可靠,居然还让他带队去处理明隐村的事情,还被他抓住了把柄。窦文海,我真不知道青龙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就你这种水平,也想为教主办事?!”
朱雀圣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窦文海的心脏,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出声顶撞。
“这两天,你找个机会将徐阳解决了。”
窦文海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朱雀圣使。
“怎么?烧村你不会?连杀人你也不会?”朱雀圣使冷冷嘲讽道。
“圣使,徐阳此人……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窦文海勉强挤出一句话,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虽然讨厌徐阳,却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看来眼前这个朱雀圣使,行事作风比青龙要狠辣得多!
朱雀圣使这次冷笑着出了声,“窦文海,你记住,再大的利用价值,都不上此人的潜在威胁。如果你不想有天莫名其妙被反咬一口,就趁机将他解决了。”
见朱雀圣使都看出了徐阳的狼子野心和桀骜不驯,窦文海不敢再多说,呐呐应了下来。
“秦默他们还在城中,你可别又让他们抓到把柄了。”
“我明白。”瞧着眼前这人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小,自己却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被他训斥得毫无招架之力,窦文海心里说不憋屈那是假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追求的世界,正是用实力说话的世界。而眼前这人,实力就比自己高出不止一截。他现在能做的,唯有韬光养晦!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不甘的心情,面上带上一丝恭谨小心翼翼问道,“圣使,昨夜明隐村的事,可是您……?”
“明隐村那些妇孺留着只会碍事,我先让人将他们带走了。”
“死……死了?”毕竟是自己的治下范围,若是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难保上面不会起疑心。
似乎看穿了窦文海在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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