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此次萧染倒是带了两名女婢过来,一唤作绿绮,一唤作红绡,她们本也跟着侧坐在车内,见此突然的变化,一脸惊色,手忙脚乱想要拽住萧染,只可惜慌乱之下反而绊住手脚,自己也摔倒在车厢内。
公仪音发出一声惊呼,探出身子就想去够萧染的手,可惜到底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染的身体朝前扑去。
她眸光一沉,慌忙起身探出车厢,耳边却未听到意料之中的落地声。
掀开青色帷裳,她急急朝外看去,正看到一男子足尖一点,飞身上前伸手接住了下落的萧染。
公仪音定了心,朝那出手的男子看去。
竟然是秦肃!
心中不由微奇,方才才跟萧染说到他,这会萧染居然就被他救了,看来他二人……缘分不浅啊。这么一想,唇边不由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两人。
萧染此时正一脸发懵。
她刚刚匆匆忙忙起身,却不曾想因许久没穿过长及曳地的裙子,一时没注意到,竟被裙摆给绊倒了!
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车外扑去,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驭车仆从的手擦过自己的衣角却没能抓住,只得任命地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捂住脸颊。
就算摔,也得先护着这张脸吧。
她心里想着,面上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不想,意料中扑地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恍惚间,似乎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萧染不由怔了怔,半晌,才呆呆地松开捂住双眼的手,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冰冷如霜的熟悉面容,五官精致而深邃,深瞳幽幽,笼罩着迷离的薄雾,眉宇间神色是惯常的冷肃。
萧染不由呆立原地,喃喃地唤了一声,“秦……秦五郎……”
秦肃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萧染从怀中放了下来。
直到脚尖着了地,萧染仍旧有些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秦肃的衣角,不由倏地一下缩回,抬头朝秦肃笑笑掩下面上的尴尬之情,“秦五郎,谢……谢谢……”
说话间,绿绮和红绡已经跳下车,急急跑到萧染身边上上下下打量道,“女郎,您没事吧?”
萧染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秦肃看一眼身后走上来的公仪音,又看一眼萧染,沉冷开口道,“女郎和殿下是来看静仪的?”
萧染点点头,清浅一笑,眸光中带着浅浅流光,“秦五郎也是?”
秦肃又是淡淡“嗯”一声,“今日休沐,过来看看。”
“那一起吧。”萧染语声盈盈相邀,笑魇如花,秦肃淡淡看她一眼,没有拒绝,三人便一起进了薛府。
守门的护卫已认识几人,忙把三人往正厅带去,一面又派了人去请薛静仪。
因薛逸海还未过头七,放眼望去,薛府仍是一片惨淡的白,让人心里总觉得瘆得慌。行走间的仆从女婢亦是行色匆匆,面容凄然,府中一片死气沉沉。
公仪音看了两眼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心里对薛静仪的怜悯之色又添了几分。
护卫领着三人到正厅落座,很快有女婢进来上茶,柔声道,“请几位贵客稍等片刻,女郎很快就到了。”
说罢,垂首退出了大厅在门外候着。
不多会,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女婢的行礼声传入耳中。
公仪音面容一肃,转了眸光朝厅门口瞧去。
和暖微光中,薛静仪一袭纯白素衣出现在众人眼中,脸上未施粉黛,头上也只简单地簪了支乌木簪。面色虽然较之前恢复了一些气色,但眸中依旧一片暗沉。
薛静仪行到众人面前,柔柔行了个礼,“静仪见过义兄。”又看向公仪音和萧染,“阿染,无忧,你们也来了。”
三人起身回礼,秦肃清冷的语气中含了一丝关切之意,沉沉开口道,“静仪,这几日可还安好?”语声中含了几丝熟稔之意。
义兄?
公仪音面露诧异之色,看一眼秦肃,又看一眼神色凄柔的薛静仪,心中暗自思忖,这秦肃何时成了薛静仪的义兄了?
萧染亦是不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秦肃和薛静仪。
许是看出了两人的困惑,秦肃清冷开口解释道,“薛公于我,乃亦师亦父的存在。如今薛公去世,静仪一个女郎持家,我若频繁出入薛府到底多有不便,想了想,还是与静仪结为义兄妹较为妥当。”
公仪音恍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秦肃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思考问题倒是颇为周全。他和薛静仪本非亲非故,即便秦肃与薛逸海生前交情甚笃,若频繁出入薛府,到底还是会惹来闲话。
如今两人结为异性兄妹,秦肃再来薛府,就名正言顺许多。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萧染一听,眼神亮了亮,拉着薛静仪的手道,“静仪,有秦五郎帮忙,你应该会轻松一些。”
薛静仪笑笑,神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中总算有了一丝光亮,“是的,这些日子多亏义兄的帮忙了。”
言罢,目光在众人面上淡淡扫一眼,浅笑着道,“大家先坐下再说吧。”说着,走到上首也坐了下来。
“静仪,薛氏和孙志远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公仪音心中总有些担忧这两人会趁机作乱,想想还是先问个明白。
听公仪音提到薛氏和孙志远的名字,薛静仪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厉色,语声沉沉道,“我已同他们说了,今日就派人将他们送走。”
“他们岂会甘心?”萧染亦是忧心忡忡。
薛静仪眸光冷凝,定定地看着虚无的远方,“不甘心也得走,我薛府容不下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她身上的哀婉神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的神色,那紧抿的唇角显示出她内心坚定的决心。
公仪音不禁慨然。
一个月前,薛静仪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少女,不想短短时日,竟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天意弄人,逼得她不得不去成长去坚强。
公仪音似有所悟地看一眼薛静仪,心里对她的喜爱又增了几分。面对如此大变,还能保持这样沉稳的心性,还能一人支撑起整个偌大的薛府,静仪也算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了。
“府中的仆从女婢可都还听从调遣?”秦肃也沉然出声,目色凝重看向上首的薛静仪。
薛静仪微微颔首,“大多数都能恪尽职守,少数个别心怀不轨之人我已当机立断打发出府了。义兄放心吧,有主上的金牌和你的虎贲军撑腰,他们不敢不从。”
虎贲军?
公仪音闻言心神一动,莫非秦肃当真调回建邺北军来了?难怪方才在院中似乎看到了穿盔甲的巡逻军,当时心中还纳闷了半天。
萧染侧头看向秦肃,面容涌上一丝奇色,狐疑道,“虎贲军?秦九郎不是豫州督军么?怎么……?”
秦肃端起几上茶盏浅浅喝一口,道,“主上将我调回了建邺北军当中,任虎贲校尉。”
“这可太好了。”萧染眸色一亮,忍不住欢快出声。
她的反应有些太过热烈,让几人不由侧目而视,眼中微露不解。
秦肃调回建邺,萧染却这么高兴,不得不让人生出几分疑惑。
只有公仪音的目光中,闪过一簇一闪即逝的火花。
见大家都看向她,萧染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热烈了些,忙讪讪一笑,看一眼薛静仪解释道,“有秦五郎留在建邺帮忙,静仪也会轻松一些。”
“是吗?”公仪音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狭促道。
萧染面色一红,羞恼地睨她一眼,垂下头不再说话。薛静仪眸光在萧染面上微微一顿,很快挪开,眼底一抹了然的神色。
只有秦肃,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席位上,眼神没有半分飘移,一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茶盏,神情冷峻。
萧染偷偷撩眼看一眼秦肃,见他面色沉然,眸光没有丝毫波动,眼中闪过一抹悻悻的神色。
一时间,厅内无人说话,忽然间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静仪,薛公的出殡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顿了一会儿,秦肃开了口。
薛逸海案子破了之后,他的尸体就从义庄送回了薛府。好在如今天气渐渐转凉,又用了大量冰块保存着,尸体不至于腐烂得太过厉害。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出殡。”提起薛逸海,薛静仪终究有些难以释怀,好不容易露出光亮的眼眸又暗淡了下去。
“好,明日我早些过来。”秦肃点头应了。
“我也来参加。”“我也是。”萧染和公仪音不约而同道。
薛静仪看向她们,面上一抹感激的神色,语声轻缓,“阿染和无忧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父亲生前便不喜排场,死后之事,我也不打算弄得太铺张,就安安静静给父亲送完葬就好了。无忧和阿染明日就不必特意再过来了,你们对我和薛府的帮助,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庇佑二位日后平安顺遂的。”
萧染和公仪音无奈对视一眼,转头朝着薛静仪笑笑,示意她们理解,闭口不再提这一茬。毕竟,如何出殡是薛静仪和薛府的私事,既然她不想太多人来参加,她们自然会顺从她的心意。
公仪音倒是很想问问常夫人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只是想到那日薛静仪的决绝,思索片刻,还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又聊了一会,见薛静仪如今心情已好转,府中之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公仪音和萧染放了心,想着薛静仪如今还有很多事要忙不便多作打扰,刚要出声告辞,厅外却蓦地响起几声咒骂之声。
听到那熟悉的泼妇骂街般的语调,公仪音便意识到薛氏来了。
看来,她果然不甘心就此被扫地出门!
咒骂声渐近,却卡在了不远不近之处,听这样子,似乎是薛氏被堵在门口进来不得。
薛静仪眉心一蹙,沉声道,“我去看看。”说罢,整整裙衫起身朝门外走去。
公仪音几人放心不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门一瞧,果然是一脸凶神恶煞的薛氏,正被秦肃事先带来的虎贲军拦住,嘴里骂骂咧咧想要硬闯进来,但是又害怕刀剑无眼,脚下迟迟未动,不敢拿命去赌。
毕竟,拦住她的可不是什么薛府的仆从,而是冷酷无情的虎贲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自己?
这么一想,薛氏越发不敢硬闯,只是嘴里的咒骂之声越来越大。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一声冷厉的声音响起。
薛氏嚎了一会,见薛静仪还不出来,刚想心一横躺在地上撒泼,余光却瞟到薛静仪一行人终于走了出来,耳边也跟着传来她不郁的声音。
薛氏目光一扫,看清身后她身后的秦肃、公仪音和萧染三人,不由一怔。
这些天她一直被严密看守着,几次想找薛静仪理论都没有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趁看守疏忽之际逃了出来,抓住人一问,说是薛静仪在正厅,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没有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她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不知为何,心底生了一丝怯意。
只是,输人不输仗,怎么着也不能露了怯。这么一想,忙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硬着嗓子道,“薛静仪,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行事,着急要赶我们孤儿寡母出府,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这是不忠不孝!你父亲在天之灵看着,也不会安生的!”
薛静仪冷笑一声,一双雪眸紧紧地凝视着薛氏,唇边一抹嘲讽的笑意,“姑母在我家打秋风也打得够久了,是时候回你们孙家去了吧。”
“你……”薛氏没想到薛静仪这么不给她面子,语声一滞,老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顺了气,恶狠狠盯着薛静仪道,“你今日是铁了心赶我们出府去了?”
薛静仪语声愈发清冷似霜,“姑母这话说得太难听,我这哪是赶你和表兄出府?不过是怕姑父惦记着你们,所以请你们回去罢了。”
薛氏神情愈发恨恨,她夫郎风流好色,家中并不宽裕,小妾却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她就是没法子了才躲到薛府来的,本来只是想眼不见为净躲一段时间的,不想薛府的生活比孙府要好过太多。
薛逸海在世时,感念她曾经的帮忙,所以对她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基本上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她。在孙府可就大不相同了,不仅生活质量下降许多,她夫郎对她,也是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所以她一在薛府住下便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那个憋屈的孙府了。只要她按时送钱回孙府,她夫郎乐得自在,自然也不来催她回去。
如今一想到又要回去那个憋屈的地方,心情当然十分不爽。
而且,她本以为薛逸海去世,薛静仪一个小娘子当家,孤苦无依,薛府的家财怎么着至少也得分自己一半才行,没想到薛静仪竟会行如此雷霆手段,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找来这么多强有力的帮手,士族子弟,皇家帝姬,连主上都赐了块金牌给她,这让她如何不恼?!
薛氏心中恨恨,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恨不得将薛静仪的面皮挠得稀巴烂才好。
薛逸海在世时对她百般恭敬,薛逸海一去世,就变得这般强硬,薛静仪态度这前后巨大的转变,让她一时间都懵了。
只是,薛氏到底不甘心到手的横财就这么飞走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思忖,既然硬的不行,那她便来软的吧。
这么一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面上带上一丝谄媚的笑意,看向薛静仪讪讪道,“静仪,方才姑母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冲你吼的,你别放在心上。”
薛静仪“嗯”了一声,清冷的面容未变。
薛氏面上好不容易堆出的笑容僵了僵,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依旧语声和煦,“静仪,如今薛府全凭你在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的,难免有那起子刁奴不服气。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同我商量过你和志远的婚事,要我看啊,不如你们趁早把这亲给成了,也算是了却你父亲的遗愿了。”
公仪音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活了两世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这颠倒黑白大言不惭的功夫可真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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