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既曾做得一路兵马总管这等高阶武职,又是殉职于抗金战事,杨沂中按说也能得受福荫于军中委以重用,可是他几乎也仍是凭着自己舍命厮杀,数次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才一步步的在军中爬升到如今恁般地位。而个中原由,久而久之也教杨沂中大概想了个明白......
行伍将士,为国家出生入死十几年,就算饱受戎马倥偬苦楚,拼得葬命埋骨于沙场上,往往也及不上能够讨得方今天子、朝中权勋欢喜的几句美言。
自己的父亲、祖父尽皆赴国难壮烈牺牲,世人固然要赞他们是为国不惜成仁取义的忠烈军将,可是这却又能如何?人死万事休,也依然是无力改变大局。杨沂中越是矢志要在如今恁般时节成就不世之功,就越是深以为自己就必须不计一切代价的于官路仕途往上爬,唯有秉旄仗钺,方能成就大业,然而统掌一方的军权既然是朝廷赋予的,为官之道,有些规矩便决计不能触犯,官场上一些心照不宣的人情世故,自己也必须顺从。多少年来为国家舍身阵亡,自以为是杀身成仁的将士难以数计,可是官家又可曾记得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头?而想要建下大业功勋,杨沂中深知就不止是要教朝中贵人看重提携自己,早晚有一日,也务必要教官家知道自己是谁,而又曾立下甚么功勋,也必须要教他看在眼里......
而沉默寡言未必就是笨嘴拙舌,杨沂中深知如今渐渐得受上官张俊的青睐重用,也是因为自己少说话、多做事,而一旦有所言语时,也总能顺应顶头上司的心思,决计不至薅恼触怒了贵人。然而军人的本分职责,自己也仍是分毫怠慢不得,于沙场上累建功勋,这也仍是得以晋身发迹的根源所在。无论谁是朝廷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于战阵上相见时,便务必须辣手无情,竭力厮杀,而荡灭清绝尽那些撼动大宋江山社稷的内祸外患。
譬如说现在。
眼见义军骑众已然疾驰而来,距离己方排列开的步阵已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时,被杨沂中高高举起的大斧猛的往下一劈,他口中也发出声浑如惊雷霹雳的怒喝声。麾下那干浑身重甲披挂,好似大批密集排列的铁坨子的步军将士覆面兜鍪上仅露出的那对凶狠招子中更是凶芒暴涨,直面李孝忠所部义师其中的前列步卒当即齐刷刷举起手中大斧,军阵中一股凛然杀气,也登时冲霄而起!
而如今的杨沂中官位军阶,尚还不过是武臣官阶第四十八阶的忠翊郎,掌一方团练使军职,麾下统领的锐骑部曲与重装步卒兵力有限。眼下还不知他与自己麾下大将李孝忠已然交锋杀伐的萧唐,却很清楚按正史记载这杨沂中抗金数年后累建功勋,又讨得宋高宗赵构欢喜重用后任殿前副都指挥使、淮南西路制置使兼领马步军帅时权掌重兵,再与完颜兀术所部金军精锐厮杀时“使万人操长斧,如墙而进”,也是与岳飞、刘锜一并皆是重创金军劲旅铁浮屠的抗金名将。而眼下尚还未得官家青睐重用的杨沂中手底倘若再多出一两千重装步军,恐怕李孝忠所率领的义师骑军再是奋死突杀,遮莫也仍不免要尽数折在此地。
可饶是如此,身后被诸队手绰马皇弩宋军锐骑衔尾紧追不舍的靖难军将士,也只得专顾往前面拦截的重装步卒军阵撞去,又有多少人能够在前后夹击的险境中突围破阵,眼下也是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