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只道:“先生所言,丝毫不差。然则,我试问先生。”高岳忽然提高音调道:“先生自进城来,可曾看到一兵一卒为非作歹?可曾见到一人一民惨遭戕害?”
“……未曾。”
“好。那么,我如今占了襄武城,可曾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可曾掠夺妇女、虐杀无辜?”
曹莫叹了口气,“似乎,也未曾。”
“好。那么反观你这一众同僚郡官。我为山民之时,便听闻此辈为官一方,庸庸碌碌,上下沆瀣一气,只以财帛妇女为乐,丝毫不以百姓子民为己任,尸位素餐,清谈误国!”
“百姓在这等官吏手下,便如那没了娘的孩子,不。是没了亲娘却有凶悍继母的苦命娃,朝不保夕,流离困苦,死活都无人关顾。”
高岳一句紧逼一句,盯着曹莫道:“故而,再请教先生,我与彼等,到底谁才是贼?”
“你……我……”
“先生口不能言,其实心中答案,已然明了。”高岳恳切道,“非常之时,我行非常之事,何惧人非议?长安被匈奴贼寇袭击,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我心中焦急愤怒,直欲立时整兵勤王,驱逐胡虏,虽百死也义无反顾!”
“知我者,自会助我一臂之力,共赴国难;不知我者,只要不挡我的路,我亦不怪。但我看先生,心中定有圣人之言,有万千百姓,有家国天下,应是知我者,望先生细思。”
“高某不才,心中实愿与曹先生同心合力,为我百姓桑梓,共谋福利,未知先生允否?”
一众同僚是何许样人,曹莫其实心中确实很明了。当年,丁绰初来时,也很有些励精图治的意思,也主动要求下属多多汇报政事,集思广益,上为国家,下为黎民,做些实事。
曹莫很是振奋,认为来了一个爱民、求实的好上官,便一腔热血,动辄往府衙跑,兴致勃勃的要与丁绰谈论具体民务措施。
当面谈了几次,又跟着曹莫下过几次基层田间,丁绰再也没有热情,他觉得这实在是枯燥厌恶之事。
于是,从敷衍了事到避而不见,乃至当面拒绝训斥,曹莫也慢慢意识到了,他和丁绰,终究不是一路人。
而郡将乌吐真,不清楚为人,因为他从来不屑搭理卷着裤腿,污泥沾衣的曹莫。二人共事两年,竟然基本没有什么交集。
即使有什么牵涉,需要乌吐真知晓表态的,每每看到乌吐真昂然自若的从身前迈着大步而过,曹莫也自觉或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剩下一帮曹官同僚,那更是自不必说,有的是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好商量,如果没钱,那就没得商量;有的是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身上,那功曹朱荣明面上都已经有四房妾侍了,据说外面**一刻、共醉风流的相好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出入酒楼者,出入青楼者,出入赌坊者,放眼望去,这一众大小官员,人人有份。难怪自己这个只爱农事的怪僻之人,为大家所厌憎嘲笑,正所谓格格不入是也。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不一样,那没交集就没交集吧。曹莫独来独往,他在田间地头得了许多实际经验,每每自觉大有裨益,自得其乐。
可是,在此非常之时,这些人也做不到求仁得仁,鼓不起凛然正气,一个个放不下家中娇妻美妾、金银财帛,便只要卑躬屈膝,只求活命,比贼子还要不堪。
曹莫面上阴晴不定,惶惶然若有所失,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高岳见曹莫模样,晓得他心中已动。便暂时撇下了他,转身来到一众郡官身前,冷笑道:
“得了下官的好处,便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真实与否,直接出兵意欲除灭了我。可知在尔等心中,我们不过等同鸡犬,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朝廷让彼等牧守一方,便是这般作威作福,动辄施暴吗?”
“知我,不知我,悉听尊便。我自走我自己的路。可是若有人一意来阻我拦我,那说不得,只有悉数除掉,绝不手软。”
“尔等意欲杀我,难道我便束手待毙,任尔屠戮?高某命只一条,如有本事,尽管拿去,没有本事,那么尔等性命皆操之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