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指食则同案,寝则同屋,相谈甚欢。两日时间虽然不长,但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雷七指敬服高岳自不必说,他粗犷刚直的性子,洒脱而不拘小节,高岳也很是喜爱。
高岳便出言探询,问雷七指可愿意率众下山,前往首阳县投军,若是肯的话,他一定保举雷七指做个骑兵队队主。雷七指便道兹事重大,还是要和相处多年的兄弟们商量一番。
此际听雷七指离别之语,高岳在雷七指肩上重重一拍,面有殷切之色,笑道:“老七,我昨日和你说的话,可曾放在心中?”
“兄弟说的话,咱老七难道敢左耳进,右耳出么。”雷七指叹了口气,稍有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非是咱老七藏着掖着,装聋作哑,实在是,是我心中为难之极。”
“你说说看。”
高岳听出了雷七指话中的婉拒之意,面有失望之色,但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平静的问道。
雷七指看见了高岳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失望,他不由有些懊恼和惶惑起来。高岳是真心实意的看重他,招揽他,并没有任何相互利用的意味,这一层上,他心知肚明,毫不怀疑。
“只是,唉。”雷七指垂着头,低声道:“兄弟也知道,咱老七做马匪多年,早已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很舒服,又自由,手底下还有一帮知根知底的老弟兄帮衬着。说句大实话,便是皇帝老子来招揽咱老七,咱们都不一定愿意出山。”
“但是能够跟随兄弟左右,咱老七自然是巴不得。只是,兄弟你现在,也是受人管着。咱老七要是去,依着咱这粗散的性子,多半会经常给你惹麻烦。到时候,你若是顾着上官,咱老七要挨打挨杀。可你若是顾着兄弟情谊,说不得又会得罪上官。”
雷七指说着话,一面偷眼望向高岳,见他并无异色,忐忑的心也放下不少,一咬牙便直言道:“咱老七,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好歹也是一方山头首领。只有我给别人脸色,哪有人来给我发号施令?说老实话,除了兄弟你,咱老七不愿再受别人指手画脚。”
“有朝一日,等兄弟能够做了主,咱老七给兄弟牵马坠镫、奔走效劳,绝无二话。”
他一口气说完,迅速的又瞥了一眼高岳,复又低下脑袋,只将靴底的一块小石头,一会踩进土里,一会有拨拉出来。
高岳点点头。此刻他心中,已如烛火明照般通亮。
雷七指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你高岳如今也不过是个军司马,在小小的首阳县中,顶头上司就有郅平和潘武都两个人,没有那一言九鼎的位置,怎么招揽别人?
好比当今之世,你若是公司的总裁董事长一类,那可以拍着胸脯,让某位你看中的人材,随时来你的公司供职,待遇丰厚等等都没问题;可是你若只是个中层干部,就敢突兀的为公司招进一个人,你能许诺别人什么呢?
你问过老板了吗,老板同意了吗。在老板看来,找的人只不过是跟你是亲近之人,对公司而言,一无所知,毫不熟悉,老板会二话不说就同意吗。
所以,等你高岳什么时候做了一城之主,或是有了自己的地盘,到那时,咱雷老七才能毫无顾忌的拜伏麾下。
也是太心急了。高岳自失的一笑,温言与语道:“对。老七说的不无道理。还有一桩,那姓潘的找你来谋算我,结果你大咧咧的跟我进了城,他必定惶惑,进而恼怒惊惧,又采取什么突发的害人手段——还是先稳一稳的好。”
“对对。我正准备说呢。咱老七收了钱,赖了帐也就算了。又堂而皇之的跟着你,出现在雇主的眼皮子底下。这,”
雷七指挠了挠头,“反正这么个意思,我也具体说不上来,兄弟你懂,你多体谅。不过咱老七敬服兄弟的心,绝不作假,兄弟不可疑我。”
今日却是个阴沉沉的天。已近辰时,天色还是阴晦的很,灰暗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像铁幕牢笼般,缓缓幽仄下来。迎面吹来的萧瑟西风,虽不很峭劲,但很是寒冷砭骨。
这寒风扑在面上,高岳倒觉得心中郁郁之气顿去,头脑也清新爽利不少。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都顺心顺意。乱世之中,人心为己,你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吏,凭什么别人就要对你纳头便拜、忠心无比?
“老七,走前我还多些话。昨日你自己亲口说道,你本也是出身塞外的贫寒之家,从小流浪,叫花子也曾做过,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荼毒无辜百姓,更莫说奸*淫掳掠等等恶事。若是被我听说,朋友兄弟不仅都没得做,我且还要竭力取你性命,可知道吗?”
雷七指毫无忤意,反倒是满面真切不时点头:“是,是是。”
高岳从雷七指手中接过马儿缰绳,微笑道:“老七送我这匹凉州大马,着实让我心中欢喜不已,足感盛情。”
他洒脱利落的一个跃纵,便上了马背,拱手道:“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如此,我便出发了,老七保重身体,留待他日相见。”
雷七指竟自有些动情。不知是懊悔没有当即听从高岳的相邀之情,还是感伤离别后再见亦难的愁绪,他连连叹气,拱着手,目送高岳纵马风驰,绝尘而去。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啧啧。高兄弟文武双全,真是奇人一个呀。”雷七指定定的望着高岳远去的方向,心中思绪,复杂难言。
高岳一路控马而行。这马儿,初时奔跑速度不是很快,等到跑了五十多里后,才好像热身完毕,竖起鬣毛长声嘶鸣,放开四蹄,越跑越快。高岳端坐在马上,却觉得稳稳当当,毫不颠簸,心中欢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