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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马背上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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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棋局称“风摆柳”。),细亮的水柱在风中摆动,酷似风吹拂柳树……冯八矬子说:“有意思。”

    “前边有片白蒿子,你去那儿吧。”胡子停住脚,指出解手地方——天然厕所,“我在这儿等你,不能搁二上(从中)溜走吧?”

    “说啥呢,我来干啥?事儿还没办完呢。”冯八矬子说。

    “别嘚比(说)了,赶快去吧,别拉裤兜子里。”胡子说。

    冯八矬子朝那片白蒿子丛走去,它们属于矮科植物,人蹲下恐怕要露出头来,达到了私处遮掩看不到的目的。据说以白蒿为主要成分的药物,拌上香甜食物,扎入蛇洞让蛇来吃,蛇吃了就会死去,这种风俗叫扎蛇眼。三江地区的白蒿子则是艾蒿了,端午节后它就老去了,整天在甸子上昏昏欲睡。他蹲在蒿子中,眼睛没闲着,视野内的葫芦头坨子只四个窝棚,不排除树毛子里隐蔽窝棚、地窨、马架,即使有也不会太多,天南星马队近百人,没有几十个窝棚住不下,还有那些马匹需要厩舍,可以肯定,胡子老巢不在这里。

    “完事没有?”胡子追问。

    “没哪!”

    “你拉线屎啊?”

    “我肚子疼。”冯八矬子编造拖延时间理由,当然时间不宜过长胡子生疑,他提裤子站起来,一边系裤腰带一边说,“闹肚子,肚子疼。”

    “走吧!”胡子催促道。

    冯八矬子回到窝棚。

    秧房当家的说:“我以为你掉茅楼里了呢!”他嫌他如厕时间过长,“想好没,什么时候来领人?”

    “五百……”

    “嗨,小孩鸡巴见长了。”秧房当家的挖苦道,“不行。”

    “六百。”

    “得,不想赎人拉倒!”秧房当家的要封门,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恐吓的话说得有些含蓄道,“反正人你们不要了,昨晚狼来了几次,它们急着垫肚子。”

    “爷们,不是的,我们再商量商量。”冯八矬子积极争取道。

    “我没工夫跟你绞嘴磨牙,要想领人,两天内带一千块大洋,多一天都不行。”秧房当家咬死赎票最后期限。

    如果不争争讲讲还真不像,本来冯八矬子也不是谈赎金的,多与少没什么意义,做出花舌子的样子而已。他妥协地说:“一千就一千,两天也行,我得见一眼艾金生。”

    “这个?”秧房当家的打哏儿(迟疑)。

    “我见了人回去好向委托人交代。”冯八矬子说。

    四

    纸房屯现在不是一个屯落,说它是一片废墟还准确。二十几户人家的屯子化为乌有,明显经过大火洗劫,过火的房舍只剩下黑黢黢的墙垛子和梁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顶子手牵马走进屯,在东数第三家处停下来,两间土房已经烧落架,一处灰土墙壁上贴着年画,人物相貌奇异,豹头环眼,铁面虬鬓,是钟馗镇宅。烧毁的一个炕柜和一些生活用品还能辨清是什么东西,一根烧断的烟袋斜插在破烂东西间,可见柳叶儿抽烟,而且用烟袋。符合三大怪歌谣唱的:“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个大烟袋,养个孩子吊起来。”柳叶儿不是大姑娘是小媳妇,抽烟使用烟袋,三江女烟民使用烟袋很普遍,炕上摆着两个笸箩——做针线活用的针线笸箩;装旱烟的烟笸箩。烟袋锅多是用黄铜、白铜制作,还有玉石、玛瑙、翡翠、琉璃等多种质料,烟袋杆则是铜、木两种,以乌木为好。女人习惯用细长的烟袋杆,烟锅也相对小,称作坤烟袋。

    为证明是柳叶儿使用的烟袋,小顶子拔出一截烟袋,确定是根坤烟袋。她收起来想做遗物保留,当然没确定柳叶儿生死之前,当一件纪念物保存。死亡的村屯笼罩在死亡气氛之下,见不到生命迹象。她决定离开屯子,在周边寻找村落人烟,打听纸房屯的真相,她坚信这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件。

    出了屯子朝哪个方向走,都是有目的没目标,希望遇到人。小顶子骑在马上,不时远眺,炎热的光线像水一样流动,绿色的大地上一片汪洋。终于在中午时分见到沙坨间有几只羊,其中一只黑白毛相间的山羊,站在一个土堆上,表明它是头羊。

    坐骑在主人鞭策下朝羊群奔去,临近羊身边时青草中猛然站起一个人,他是羊的主人,身体残疾是个瘸子。

    “爷们,向你打个事儿。”小顶子下马说话。

    羊倌见是一个女子,悬吊起来的心慢慢放下来,他在等着问话。

    “纸房屯怎么啦?”

    “烧啦。”

    “失火?”

    “不是,放火。”羊倌有些愤怒道。

    “谁放的火呀?”

    羊倌扔掉手里的一截木棍,他是见有一个骑马人过来,怀疑阴谋他的羊,随手捡起来的作为战斗武器,现在看没必要再握着它,说:“你说能有谁?眼目下谁无法无天?小鬼子。”

    噢,小顶子翻然。日本鬼子烧了纸房屯,她问:“因为什么呀?”

    “小鬼子干事还用因由哇?他们杀人不当刀(不当回事)。”羊倌牢骚道,也算胆大,日本人的天下满洲国,陌生人面前敢说日本人坏话,肯定是不怕死的人,“我都是死了几回的人……”他不说纸房屯,倒说起自己,肯定一点他不是纸房屯的,知道纸房屯发生的事情,目击者也说不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问。

    “我也只是听说,纸房屯六十多口人都被杀了,一个都没逃出去,然后小鬼子放一把火,那天风大,眨眼工夫烧光了。”

    “爷们你不是那个屯子的?”

    “不是,我一个侄儿在纸房屯,媳妇和一岁吃奶的孩子都没跑出来,好惨啊!”羊倌悲痛地说,“本来秋天将侄儿过继给我,中间出差头,我被抓去挖煤……”

    挖煤这个字眼霹雳那样炸响,小顶子急忙问:“你在哪儿挖煤?”

    “西安。”

    西——安!小顶子惊大眼睛。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这个地方敏感,梦中多次出现过这个她没去过的地方,父亲身披麻袋片,在黑暗的巷道中挖煤……她深受一首《挖煤谣》歌谣影响:“枕的是砖头木头,披的是麻袋破布头,吃的是发霉的窝窝头,死了卷块破席头。”她顺嘴溜出:“我爹也在西安挖煤。”

    羊倌仔细端详她,似乎通过他寻找一个人,问:“你爹叫啥名?”

    小顶子讲了父亲被警察抓了劳工,送到西安煤矿。羊倌大呼一声:“你是祁铁匠闺女?”

    “你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啊!”羊倌说以前他到祁家炉打过锄钩,他说,“我还在你家吃过饭,你娘的年糕撒得好,唔,那时你年纪很小。”

    这是今天第二个意外。第一个意外是纸房屯成为一片废墟,见到认识父亲的人是第二个意外,更意外还在下面。羊倌说:“祁铁匠死得很惨。”

    “啊!我爹死、死啦?”

    “哦,你不知道?”

    “嗯。”

    羊倌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说:“我们俩不是一起抓去的,住一个工棚……”

    矿上日本宪兵看得很严,他们几次逃跑没成,最后一次,祁铁匠已经逃出矿区,在西安县城遇到二鬼子(给外国人当奴才的中国人。歌谣:日本奴,大茶壶,生个小孩没屁股。),结果被逮回来,吊在坑口活活饿死。

    “我爹到死都没吃口饱饭……”

    “是,谁说不是啊!”羊倌回想饿死的人恐怖面孔不寒而栗,冻死人笑,饿死人哭啊。

    “爹!”小顶子爆发出一声哭喊。

    五

    谈票还在进行,一个提出要见眼票,一个没表态。冯八矬子说他的理由:“他们的家人,一定要见到人,证明人还在,才出钱。”

    秧房当家的经常跟票家打交道,票家提出看看票是否活着,避免人财两空自然的事情,是否允许权力在绑家手里,不同意他们就看不到,胡子正考虑让不让他看人。

    “我只看一眼就行。”冯八矬子还坚持看票。

    秧房当家的觉得看看也无妨,但是有条件,他说:“看行,你离远看,走近不行。”

    “爷们,我保证见面不跟他说话。”冯八矬子做近距离见到艾金生的努力,“保证按照你们的规矩……”

    “别保证了,不行!你到底见是不见,要见就离远看一眼,不见拉屁倒。”胡子可没好耐性。

    “见,离远见也行。”

    秧房当家的起身安排,他把一个胡子叫到一边低声叮嘱,而后走回来,说:“一会儿你站在门口就能见到他,出来吧!”

    冯八矬子站在窝棚门口,眼朝胡子指的方向看。一两棵黄榆树间可见一个窝棚,胡子押出依然捆绑手脚的艾金生,银发凌乱几天没梳理,看不太清面容,他很憔悴。大概忽然见到冯八矬子,委屈地哭了。

    “看见了吧?”秧房当家的问。

    “再看几眼。”

    “得了吧,能看出花来呀!”胡子讽刺道。

    道理是看不出花来,艾金生还是艾金生,在此就是失去自由的票,生和死都握在别人手里。冯八矬子多看几眼的意义与拯救没关系,他是想知道胡子大队人马藏在哪里,艾金生知不知道?希望在匪窟内待了数日的艾金生提供一些线索。

    管家红眼蒙走后,艾金生盼望好消息,外甥送钱来赎他。一天天过去,他忍不住问看押的胡子:“我家里没来人?”

    “豆大的人都没来。”胡子说。

    “不对呀,他们该来。”

    “来干什么?”

    “赎我。”

    嘿嘿!胡子讥笑他,说:“谁赎你?一千块大洋比你这棺材瓤子值钱。”

    遭到语言侮辱艾金生不敢回击,胡子翻脸不认人,跟他们掰扯结果危险。他只好等,其间胡子问过他:“你外甥能不能出血?”

    “肯定来赎我。”

    “不像,瞧着吧!”

    作为票的艾金生便是马蹄下一只弱小动物,处境岌岌可危,生命随时都可能终结。望眼欲穿的期盼中见到冯八矬子,不是见到稻草而是一棵大树,外甥手下的警务科长,他一定是来救自己的,首先跟胡子谈判,不成可能动武,需要了解胡子情况……艾金生分毫不差地洞察出警察心里所想,他觉得有一个情况必须告诉警察,抢夺自家大院的大队胡子不在这里,半路上分开,他们一定去了一马树,早就听说那里有胡子老巢。于是,艾金生高高举起了一根二拇指,并抬腿踹了身边的榆树一脚。

    冯八矬子立刻领会,时间长了胡子要生疑。他转身走回窝棚里,说:“人我见到了,谈谈赎人吧。”

    赎票的细节需要商定,方式、时间、地点……胡子有绝对权力,秧房当家的说:“你们打算哪天领人?”

    “后天怎么样?”

    “哪天都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秧房当家的说。

    “那后天吧!在哪儿?”

    秧房当家的条件讲得很死,说:“在就这儿,你们只准来一个人,多一个我们都不交易。”

    “我亲自来。”

    “那更好了。”

    胡子还要讲明白一些事情,仍属于条件范畴,秧房当家的要挟的口吻道:“你看见窝棚了吧,你们耍啥心眼,那儿就是艾金生的狗头棚(棺材)。”

    土匪有土匪的诙谐,他不直接说撕票,将关押艾金生的窝棚说成棺材,而不说坟墓。

    “我能一定遵从爷们的安排。”冯八矬子说。

    “你们照量(斟酌)办。”秧房当家的说。

    冯八矬子走后,胡子灯笼子(姓赵)说:“他是警察,我没敢朝面。”

    “噢,你认识他?”

    “县警察局的一个官儿,好像是个科长。”灯笼子说,“他跟艾金生使用暗语。”

    “什么暗语?”

    “艾金生伸出一根二拇指,还踢树一脚。”

    “啥意思?”秧房当家的没想明白,觉得来人是警察应该引起重视,涉及全绺子的安全,他交代手下看好票,立刻骑马去一马树,向大柜报告情况。

    “来人是警察?”天南星问。

    “是,我怕这里有故故牛(秘密)。”秧房当家的说。

    “嗯,备不住(兴许)。”胡子大柜说。

    水香大布衫子问:“来人长的什么样子?”

    “球球蛋蛋的,矬巴子!”

    “是他?”大布衫子想到警察中的那个矬子,说,“冯八矬子,肯定是他……亲自出马?”

    “噢,莫非说这里头有什么故故懂(诡计)?”天南星疑窦顿生。

    “如果是冯八矬子不是来谈票那样简单,”大布衫子深入分析道,“他可能来探路……大当家的,我们必须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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