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民带着灵芝重新回到古城后,为了避免灵芝受到刺激,方民有意避开府城旧宅,远远地在河上游卫城码头附近购置一处临河吊脚楼房舍,同灵芝把家安顿了下来,方民又租赁了一条乌蓬船,每天清晨从上游的菜农地里将新鲜蔬菜送到下游菜贩们的摊位上,从中挣点辛苦钱,同灵芝相依为命度日。
灵芝出落得花容月貌,秉性聪慧,每天沿着石阶去到河边洗衣洗菜,回来后做饭打理家务,等着方民回家吃饭,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叔姪二人相互体谅照顾,其乐融融。
一日方民载着一船蔬菜往下游送,快到码头时,只见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在河岸边戏水,突然一男孩不慎失足落水,很快就被卷进激流中冲走,只见一双小手胡乱地在水面舞动,其他几个男孩顿时傻了眼,惊恐万状,好半天才想起叫人救命,河岸边洗衣的、贩菜的人聚成一团,朝着男孩冲走的方向呼喊。方民来不及多想跳入河中,飞快游到小男孩身边一把抓住了男孩,然后一手托着男孩,一手奋力的游向岸边,岸上的人群纷纷伸出手来相帮着把男孩抬到码头上,方民上岸后,将男孩平放在地上,给男孩嘴对嘴地呼吸,一会儿小男孩开始吐出被呛进去的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醒了醒了”,众人欢呼道,小男孩的娘亲在佣人的陪同下呼天叫地地赶到,看到孩子没事后,忙不迭地向方民道谢,方民站起身,这才想起自己驾驶的乌蓬船,回头一看,乌蓬船被河水冲到祝圣桥的桥敦处翻船,船被拦腰劈断,一船蔬菜沉入河中,只见几片菜叶漂浮在河面上。方民顿时傻了眼,众人也替他着急,小男孩的娘亲心生怜悯,放下孩子走到方民面前说道:
“你救了我的孩子,这辈子就是我孩子的救命恩人,这一船蔬菜我帮你赔,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到我何家来做事吧。”
何家在卫城做的是霉豆腐生意,即把做好的豆腐切成块,放在通风的地方沥干水分,再把豆腐块摞起来放,中间用稻草隔开,上面盖上布,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让豆腐自然发酵,发酵后的豆腐再放入瓦坛子里,里面加入白酒、食盐、辣椒和花椒发酵一段时间后,即成了古城人家家爱吃的一道开胃菜。
何家因传承了道姑和僧侣的制作方法,日积月累,成为独门绝技,由祖上流传下来,每天家里作坊间摆满豆腐、竹篦子、白酒、辣椒等,女人们坐着切豆腐、晒豆腐、配作料等,男人们则将摆好豆腐的竹篦子搬进搬出、把瓦坛子一个个堆放齐整。何太太带着方民走进作坊间,告诉方民作坊间的规矩,然后将一个管事的叫过来,把方民介绍给他安排活计,管事的带着方民去到瓦坛子边,告诉方民哪些瓦坛子需搬进坊间、哪些需搬出、如何摆等,方民明白后将外衣脱下,开始搬运瓦坛子进进出出。
这天灵芝斜腰端着盆,盆里装着方民换下的衣裳,沿着石阶走到河边,将盆放下,撩起衣裙,脱下鞋,蹲在石坎边洗衣,不小心撩起的衣裙松了下来,浮在水面上。
“你的衣服打湿了。”一个姑娘的声音叫道。
灵芝吃了一惊,停住手,转过头去,见一个姑娘端着盆站在她背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衣裙,忙低下头一看,衣裙下边全湿了,灵芝站起身,捞起衣裙用手扭干水,一面朝那姑娘笑笑说道:
“你也是来洗衣的吗?”
“嗯,我天天见你下河洗东西,你好勤快啊。”那姑娘边说边放下盆,脱丢鞋,挨着灵芝蹲下。
“我叔叔在帮人家干活,每天都有衣服要换洗。”灵芝说道。
“哦,我叫桂花,就住在你家隔壁,你叫什么?”桂花问道。
“我叫灵芝。”灵芝答道。
两人边洗衣边说话,洗完衣裳后,一起穿上鞋,桂花见灵芝放下来的衣裙还未干,就提议一起到河边杨柳树下走走,吹吹风衣裙会干得快点,灵芝点头同意。
两人斜腰端着盆走到河堤边几棵杨柳树下,选了块平整的青石板放下盆,桂花伸手摘下两根柳条拿在手里把玩,灵芝则拉拉打湿的衣裙,让河风吹拂。
“你这衣裳领口做得好看,是你娘给你做的吧。”桂花说道。
“我娘不在了,是我自已弄的。”灵芝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到。
“哦,你别难过。以后我们做好姐妹吧,我是正月里出生的,你呢?”桂花拉起灵芝的手说道。
“我是谷雨后生的。”灵芝回答道。
“那我就是姐姐啦,我还从没当过姐姐呢。”桂花笑道。
“嗯,那我叫你姐姐,好吧。”灵芝点点头,两人一起端起盆,结伴走回家去。
方民在作坊间干活很卖力,遇到下大雨时,二话不说先帮切豆腐的女工们搬竹篦子到避雨处,随后又同男工们拉开油布遮盖好瓦坛子,浑身被雨淋得透湿,让何老板何太太看在眼里。
中午饭后,做活的人们分头找地打盹养精神,方民躲开烈日靠在屋檐下正想眯一下,忽见一个女人跑进作坊间来,嘴里一阵嘟嚷:
“我就不回去,我就要在这里呆。”随手拿起小块豆腐朝地上扔。
一会儿何太太跟了过来,一边拉着她一边数落道:
“宝娟,你都进了人家的门,哪能由着你这样任性,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娘,你就让我在家多待一会吧。”宝娟极不情愿地跟着何太太走出去。
两个女工看着她们走远后,悄悄议论道:
“何小姐嫁到那个人家,真是倒了霉,好吃懒做,还爱赌钱。”
“是呀,以前听说是跟河对岸的方家联姻,方家被灭了门,才下嫁了这家。”
“当时要不是何老板银根周转不过来,估计也不会同意结这门亲,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唉,这都是命啊!”
方民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回想起当初方老太爷寄给自已和方轩的信中提到过给自已说亲一事,原来就是指的宝娟啊!造化弄人,没想到自己如今会到何家来做工,幸好何家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联想如今已物是人非,方民不由低头不语。
时隔几天后,何老板和何太太外出结账,宝娟满脸泪痕地回家来,因没见到爹娘,便寻找到作坊里来,一个年长的女工招呼她道:
“大小姐,你这是咋的啦?”
“我要找爹娘去退亲,他动手打我,还骂我家是做霉豆腐的,说是尽给他带来霉运,呜呜呜。”宝娟边哭边说道。
“真是不像话,快到这里来坐,你爹娘一会就回来。”女工拉过宝娟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姐姐,你回来了,快给我点钱吧,我要去买糖吃。”一个小男孩跑到宝娟面前叫道。
宝娟赶紧擦试眼泪,从小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
“小宝,爹娘不在,你可别在外面胡闹,买了糖赶紧回来。”
小宝接钱时不小心,一个铜板掉在地上,一直滚到方民脚边,小宝追着过来,方民捡
起递给他,小宝见是方民,站着笑了笑,回过头对宝娟说道:
“姐姐,那天我落水就是他救我的。”
“是吗?”宝娟顺着看过来,一双眼睛还挂着泪滴,忙掏出手绢擦试眼泪,一阵风吹过,手绢被吹飞,飘落到方民面前,方民正准备伸手去拾捡,忽见自己的手有些脏,便先用抹布擦干净手,才将手绢拾起递给小宝,小宝接过转身递给姐姐宝娟,然后朝外面跑去。女工指着方民对宝娟说:
“是的,那天你家小宝落水,还真是亏得他在,救了小宝一命。”
“是吗?谢谢你啊。”宝娟对方民说道。
“不用客气。”方民说道。
“他救了小宝,可他的船却毁了,所以太太让他来这里做活。”女工向宝娟解释道。
“哦,那以后你们多指点他,别怠慢了。”宝娟对女工说道。
“大小姐也不要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方民劝慰道。
听方民这么一说,宝娟的眼泪忍不住又开始涌出,赶紧侧过身轻轻擦拭,何老板同何太太回来后见到宝娟,何太太心疼地拉着宝娟回屋,不住地施以宽慰,何老板叹息地摇摇头跟在后面。
方民见他们渐渐走远后,便向女工问道:
“大小姐嫁的是哪家人?咋这么欺负她?”
“府城姓刘的那家,少爷是个混混,成天游手好闲,依仗自己出手帮过何老板,何老板是为了感激报答,才将大小姐嫁过去,谁知尽受气,唉。”女工说道。
方民听罢,也不由得黯然神伤,默默地转身走开。
一天何老板让方民去送一担霉豆腐到府城商铺,方民二话不说,挑上担子就走,到了商铺卸下货后,正准备返回,忽见宝娟匆匆走进店铺,同掌柜的耳语了一会,掌柜拉开抽屉拿出饷银递给宝娟,宝娟刚接过来,一个男人冲进来,从宝娟手上抢过饷银,方民正要上前阻止,却见那男人说道:
“拿个钱都磨磨蹭蹭的,我还没要你家店铺。”
“你把钱还上就行,不要再去赌了。”宝娟说道。
“还不都是怪你,做霉豆腐生意,真是让我倒上大霉了。”那男人低头一边数钱一边说道。
“有本事你别拿这钱,我家做这生意与你何相干。”宝娟气愤地说道。
“啪”地一声响,众人都还没反映过来,宝娟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不由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民一个健步冲过去,揪住那男人的衣服,狠狠地揍了他几拳头,那男人被打得“嗷嗷”直叫“饶命”,众人谁都不理彩他。方民转身扶起宝娟坐在椅子上,看着宝娟脸上被打得彤红,愤愤地说道:
“他以后若再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宝娟悲愤难耐,只顾低头呜呜地哭,方民走到那男人面前说道:
“你既娶了她,就该好好地待她,天天赌钱打女人,你有啥本事。你若真嫌她晦气,就断了这亲,两不相干,何苦这样天天拿她撒气。”
“你是她什么人?”那男人问道。
“什么都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民说道。
“好好好,算我今天倒霉。”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跑出店铺。
“谢谢你。”宝娟慢慢站起来说道。
“我送你回家去吧。”方民说道。
“好吧。”宝娟答应着跟着方民走出店铺。
二人沿着河边小路慢慢走着,一路都不开口说话,宝娟满怀心事,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就是这种暗无天日、挨打受骂,永无出头之日,倍感神伤,走到一棵梅花树前不由停住,望着河水陷入沉思。方民跟在后面,心里想着是否要告诉宝娟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一联想到自己的境遇,尤其是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又踌躇不决,因此也不说话。
“你,是古城的人吗?”宝娟终于开口问道。
“你看呢?”方民反问道。
“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宝娟慢慢转过身说道。
“是不是古城人都不重要。你以前许过别的人家吗?”方民试探着问道。
“以前是许给对门河的方家少爷。”宝娟说道。
“见过面吗?”方民问道。
“没有,只见过照片,我现都不记得了。”宝娟随意地说道。
“如果他回来,你还会跟他吗?”方民装着无意地问道。
“不晓得。唉,都过去了,说也无用,咱们走吧。今天的事可别告诉我爹娘,免得二老伤心。”宝娟边说边走。
“好吧,我不会说的。只是以后那家伙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方民捏紧拳头说道。
宝娟这次回家后,婆家没来人催,故在家多呆了些时日,无事时就到作坊间来走走,看着方民在坊间卖力地做活,脸上膀子上全是汗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爱慕之意,可一想到自己的境况,又只有独自叹气,有时宝娟也同女工们一起干点小零活聊聊天,或是同小宝一起玩耍,脸上的愁云也渐渐地散开。
方民对坊间的活计渐渐全都熟悉,加之做事勤快利索,凡经过他搬运过的货物都记都清楚,特别是每次何老爷来清点进货和出货时,方民都会准确地告诉何老板数目,从未出现过差错,看到方民对账目如此精通,于是何老爷就安排方民帮着管理账房事务,方民做事谨慎小心,柜上的账和坊间的货都核对得认真仔细,账目进出明细清楚,出货后及时将钱收进账,深得何老爷赏识,何家生意愈发兴隆。
中午宝娟准备午睡时,小宝又跑来缠着她要买风筝玩,宝娟拿了几个铜板给他,小宝高兴地拿着朝街上跑去了。下午方民算完账准备关门回家,只见宝娟走来找小宝。
“你可看到小宝没有?”宝娟问道。
“没有啊。”方民答道。
“这小宝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给我要钱去买风筝,一下午都没见人影。”宝娟嘟嚷着道。
“问过你爹娘了吗?”方民关心地说道。
“问过了,都没看见。”宝娟答道。
“那出去找找看。”方民关好门说道。
俩人正准备出门,女工跑着过来,拿着一张纸条递给宝娟,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交给她的,宝娟接过来打开一看,见纸条上写着:“小宝在我手里,是你回来,还是拿钱过来。”宝娟看完全身怔住,惊呆地说不出话。方民接过纸条看后也不由一惊,没想到那姓刘的男人竟会做出这等下作手段,这时何老板同何太太也找了过来,知道事情原委后,忍不住怒吼道:
“姓刘的真是丧心病狂,我们一再容忍,他竟得寸进尺,这门亲咱就给他断了。”
“爹、娘,可小宝还在他手上呀。”宝娟叫道。
“好,先拿钱去赎,把小宝换回来后,和他家断交。”何老板说道。
“爹,拿再多的钱也是没用的,还是我去吧,他家是针对我来的,先把小宝换回来要紧。”宝娟说道。
“你去,你能保证他就会放了小宝吗?”方民担心地说道。
“他拿到我,就可以继续胁迫我家,他的目的就是这样。”宝娟愤然说道。
“那我陪你去吧,料他不敢怎么样,何老板何太太,你们在家等着。”方民说道。
于是方民陪着宝娟朝府城走去,宝娟一路上都说这是自己的命,命中摊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自己吃苦倒没啥,只是让爹娘不得安心,还连累上年幼的弟弟。方民劝说她别太自责,等把小宝换回来后,定要好好地教训那姓刘的,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行这种为人不耻的勾当。
到了刘家门前,方民同宝娟走上前去,门前仆人拦住方民,只让宝娟进去,宝娟拍打着门大声说道:
“先把小宝放出来,我会进去的。”
于是门被打开,小宝哭着跑了出来,宝娟把小宝交与方民,自己则走进门去,门瞬间就关上了,方民眼睁睁看着宝娟消失在门里的身影,恨不得跟着冲进去,可小宝拉着自己一个劲哭着要回家,想到小宝年幼,只好带着小宝返回何老板家。何老板何太太见到小宝回来,欣喜万分,忙问小宝前后是咋回事,小宝说他在街上刚买好风筝,一转身就被人抱住,风筝也被弄坏了,把他抱进屋后还恶狠狠的恐吓他,如果姐姐不去救他,就把他扔进河里。
“报官吧,何老板。”方民忧心忡忡地说道。
“拿不出证据呀,宝娟是他家的人,他占着理呢。”何老板说道。
“可也不能这样由着他肆意妄为,终究是个祸端。”方民辩解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也是我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何老板叹气道。
“小宝已回来,他家也不会把宝娟怎样,以后再慢慢地想法子吧。”何太太说道。
方民心中挂念着宝娟,见何老板何太太这样说,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得作罢。回到家后,方民一直闷闷不乐,灵芝见状关心地问道:
“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没事。”方民回答道,看着灵芝那清澈无邪的眼睛,方民不由又想到宝娟,不知宝娟现在究竟如何。
“灵芝,你以后找婆家可得看清楚对方的人啊,叔叔不愿看到你受委屈。”方民没由头地说道。
“叔叔,看你说的。”灵芝红着脸说道。
一天方民正同何老板何太太一起清点盘货时,一个送信人来告之说宝娟在夫家自杀了,何太太听闻当即晕倒在地,几个女工忙跑过来帮忙抬起何太太送进屋里去,何老板一时也慌了手脚,捶胸顿足,仰天长叹道:
“宝娟,是我害了你呀,要不是借了他家的银子周转,爹爹是不会将你许给他家的呀,都怪我、都怪我。”
方民一边劝慰何老板一边暗自为宝娟难过,帮着请了郎中过来瞧过何太太后,又跑出去抓药,将抓来的药交与女工后,陪同何老板等几人一起去刘姓人家,刘家此时大门打开,院子中间放着一块木板,宝娟横躺在木板上,全身用一张白布盖着,露出的双脚穿着绣花鞋,姓刘的同几个人站在边上,斜叉着眼睛看着何老板一行人等,何老板二话不说,叫带去的几个人抬起木板走出刘家,那姓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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