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又是大雪。
厚厚的雪将门前的老松压得几乎弯低了腰,寺庙的檐下结了重重的冰棱,夜时能听见大风催得这年代久远的木式建筑吱咯吱咯响,似乎马上就得散了架,天明时却隐约见得那冰封的屋檐稳稳耸立在那,丝毫未得以动摇。
她在山门前的石板上,看低矮的山头窜出雪堆的杂乱松木,年久失修的木栅栏在残缺的石板路边东歪西倒,那些过秋未来得及**的枯黄草叶零零散散堆积在雪下,露出些微草尖,光秃秃的地面也裹了银装,一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昨夜的大雪包得紧紧的。
可是真美啊,这天地。她在大荒守了亿万年,守到三界立洪涯境不复,在天外的宫阙上望着亘古前的周天星辰沉寂如磐石,这天地却始终不是她的。直至分了神念匆匆下界,借由莲花与轮回塑了人身,却注定要被残缺的琴魂占据了这生命的一切,她守着他一世一世前来,等到挫疼骨子损耗了神魂,纵命知前景绝路也不能将视线从他身上脱开一分一秒——于是,在那些岁月里,她可有一次,这样纯粹得,安静得,什么都不管不顾得,只是作为她本身,注视这片天地?
奶娘说:“我的小小姐啊,外头那么冷,我抱你回去咱们在窗台里看好么?”
她就摇摇头,蹲在那里埋成一团,动也不动。乌黑灵动的眼睛流转着雪的光色,像是坠入眼眶的两粒星辰一般,厚厚的小羊皮毡帽,白狐毛斗篷将她裹得也像颗雪球般滚圆紧实。今冬的天比往年还要冷上几分,奶娘忙着给她缝新袄子,要做的事很多,奶娘忙得抽不开身,该走的人都走了,她被落在这琴川城。
她摸了摸小手臂上浅浅的纹路。如胎痕一般,极淡,只隐约能觉出几分似是凤凰的模样。这就是她被变相放逐至此的因由。出身权贵上卿本是好事,但家族处在盛极之地,若说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书香传世之家到如此高度本是意外,早已将自己处境看得无比清楚,随时担忧着会受君王猜忌,本就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处事,若再多个出身异象的女儿,这已经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火上浇油。
这人世间,但凡与龙啊凤啊带上牵连的,都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因着这世她将雪皇于这人间的投影一并带上之故,落地便有冰凰之影冲天而起,天边祥云坠金莲,百鸟高歌,群花绽放。全家震惊之后,她娘当时就落了眼泪。
苦求的一个孩子,谁料命格这般贵不可言,偏偏现在最不该求的就是这贵。当今已过花甲,太子及众皇子年不惑的不惑年而立的而立,最少也已及冠,正侧妃全儿女已及膝,这时宰相家出了个天生凤命的女孩,若传出去,岂止是个灾祸。无怪乎家中连夜将她送走,甚至不惜寻了个死婴瞒天过海。异象已出,众目睽睽是不能更改,但如何曲解异象倒是可以谋划的。
“凤兮,凤兮,”她娘留在她耳边的声音那等撕心裂肺,“何归处……”
奶娘抱着她在那般严冬离开皇城,一路南下。大雪下得能遮蔽天宇,家里连名字都没来得急为她取,幸得奶娘爱怜,用心照料,有了个小名,叫素娘。
辗转在几个城池隐蔽,皆未长久,在她三岁那年,接到家族传来的隐信,有了路子前来琴川,这才算是安定下。这寺庙的住持俗家姓方,行事虽有荒唐但个中本事极大,当年叔祖游学之时与其结识,承蒙相助,两人结为莫逆之交,方外之士自是不讲命格如何,也不碍于俗世皇权,因此叔祖来信请求适当照顾下家中孩子,对方就一口应下了。
雪真大啊。她看着看着,阴蒙蒙的天就又开始落下雪来。
小小的女孩儿仰着头,看轻飘飘大团大团如柳絮般的雪花落在眼角眉梢,为她的体温所染,渐渐化开,没看上多久,一顶大红的斗篷便兜头罩了下来。身体腾空而起,落在一个宽广结实的怀抱里,她把头上的斗篷往下拉开,对上阿默平静得毫无波动的眼。
阿默把她裹得紧紧得抱回了内间。炭火暖烘烘的热气熏得她脸有些发痒,她在柔软的毯子上蹭了蹭,被奶娘伸手抱过,放在堆满软衾的木榻上。
“素娘可冷?”奶娘摸摸她小手,抬头对她笑。
她胡乱摇摇头,阿默递给她一盏酥酪。
“阿默,阿默!”她从斗篷软衾里探出脑袋,这样叫道。
于是高大的死士就走过来,在她另一边坐下。看着她挨着自己的身体,眉眼弯弯得捧着酥酪暖手,也不吃,只是时不时嗅嗅香气,柔缓的眼角便润了颜色般飞扬开,可爱极了。
她合该是族中最瑰丽的珍宝啊,穿最华美的衣饰,住最典雅的居室,看最美的景,处最高贵的人……却被迫在这远离皇城的孤单又萧索之地,仅仅一盏酥酪便开心地这般笑出来。奶娘爱怜得摸摸她的幼发,把针...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