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而退缩而犹豫。到头来,阿湮不在了,曾予他一个平静之地的国度毁于一旦,一无所有。
那么,还要为人做什么?
白衣抬头看了眼悬浮着断垣残壁的天际,时空都是静止的,他在这里鲜活得存在,看一眼,都恐为那无限繁华的衰败与东海扬尘的沧桑挫伤骨子。
来自于上古凤凰遗骸中的某些东西,顺着血液蠢蠢欲动,他想起那年在罗浮剑境弱水界中看到的画面,开天辟地的神灵,陨落而长伴不悔的凤凰,地狱般黑沉的憎厌与怨念不断复生,疯狂的欲念与苦痛纠缠着神智无法停歇,他想起阿湮不属于这人世的双眼,想起亘古大荒之前的梦境中将他收拢在掌中的神祇。
天毁凤来,打散他仙体,天毁轮回,叫他无法为人,那么成妖罢,入魔罢,兜兜转转世间数千年残破轮转,却还是回到最先开始的选择,走错了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余下仅剩的,也不过殊死一搏。
白衣收拢在此地界飘荡的诸法则碎片,完全掌握空间法则的运用之后,终于离开蓬莱。
时空将这地域完全割裂,有些空间甚至是他都无法触摸的存在,可他在某些地界见到简陋的坟墓,那些漂浮的尸体有了矮矮坟头的归宿,石碑上的刻痕扭曲而模糊,但……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还会有人在那天灾中逃过一劫?
*
衡山之顶,冰白的凤凰如这人世的千万年一样,窝在梧桐木上默默注视着莲塘中的魂体。
连她都看得出来,在这轮回一世一世的磋磨中她的魂力越来越黯淡,能维持完整的魂魄回到这莲塘中接受修补,还要靠她当年剥出灵力灌入其中的那粒石珠。
还能有几世呢?雪皇想着。这样苦痛的岁月什么时候能够终止呢?
她想到三十三天外混沌气流之中若隐若现的宫殿,想起沉睡其中不知何时醒来的神祇,在这山巅缚地为界无法离开的时间中,她艰难得将大荒之后所有的时光一一回顾,然后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莲塘边,梧桐木不远处,一株小树正迎风慢慢生长,大约长到丈高便停止了往上窜,而是慢慢伸展开枝桠,然后倏然绽开碧色的花硕。
那些花颤颤巍巍的,迎着满池青莲,却也是分外清丽。
雪皇在梧桐枝叶间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空抹把眼泪小不爽。
阿湮在莲塘中睁开眼。
东海的暗流,白龙王前来带走她,那冥冥中有预感却无法确切知晓的讯息……直到离开蓬莱,在海上静静等待此生终结之时,她才隐隐有蓬莱将会遭遇什么的认知。可正如之前无数次的静默一般,这一回,也无任何两样。
纵然已在轮回中遗失了太多东西,她源于神祇的某些东西依然根深蒂固。若你一举一动都曾能对这世界产生翻天覆地沧海桑田的影响,你也会习惯对一切静默无声袖手旁观。就像很多次以前,她只能眼睁睁看他自己踏入绝境一样,很多次当天命要来毁灭她,她也只能静静等待着毁灭降临。
可她也有想要的东西啊。三十三天外的神祇无欲无求,可她只是随这轮回辗转流离的一个魂体,她踏入这世间,为天道所捆缚,她受这人世这些凡人的影响太深,她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啊。想与他长伴,想叫他自由,想太古遗失的记忆重来,想那寂寞了亿万年的神祇也会有一点牵念,可怎么才能做到呢?
白龙王想救她,但最终只能痛苦得看她停止最后的呼吸。她为轮回排斥返回到莲塘,恍惚却也听到那声破穿时空的撕心裂肺的龙鸣,他叫她想起很久以前,西玄福地中眼睁睁看她化为一座石像的残魂……她也感觉到痛的,她能感觉得到痛苦的,哪怕是短暂的瞬息的停留,就算身体无法保留住疼痛的记忆,谁能说,这痛不存在呢。
她待在莲塘里,任由灵气冲刷着魂魄中的杂质,这也是痛的,一波一波绵延无尽的疼痛。越是轮回,脱离轮回时所受的痛便越重。
魂体还未完全,轮回不会叫她再一次转生,阿湮抬头对着雪皇安抚得笑了笑,然后望着她托白龙王在洞灵源取回的一根树枝。那树枝现在长成了一棵小树。
她一看它,那小树便向她轻轻摇晃着满树的碧花。
长春又被毁灭了一次,这是堪比开天辟地此世排斥破灭它时那般的危机,可当那根树枝落入她手中,便代表天地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够再将它毁灭。
因果便是这样神奇的事物。她不是青华上神,她只是一缕即将消失殆尽的神念,可她又确实源于上神的一部分,有着她的思维她的威严她在这人世的一切尊荣,她影响不了三十三天外的神祇,可她所做的一切,天道却也会将它记在上神的头上。
当她接下那根树枝时,便意味着,她承接下属于长春的所有天命。它已与她息息相关。就像那年她在不死火山,带回这世间注定的最后一只凤凰,从此因果相连。
“阿湮阿湮,现在怎么办?”雪皇呆呆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