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虽然艰险,但都督这么多年来,早在大兴各地培养起了自己的人,便连驻守京师的北军和护卫皇宫的南军中都有他们的人。
风玄知倒是不担心都督无法安全离开望京,只要都督有足够的耐心,韩圻年早晚会借口用尽,再没能耐阻拦都督。
然而,如今的情况是,韩圻年的借口还没用尽,都督的耐心却已经快耗尽了。
都督这些天频繁的动作表明——他已经不想再跟韩圻年耗下去,他要直接起事!
可是,这万万还不到时候啊!
看到风玄知满脸的焦急和不赞同,恒景静默片刻,嘴角微微一扯,面容平静道:“玄知,你能问出这些问题,不是已经很清楚我想做什么?又何必问我?”
风玄知眉头皱得越发紧,这男人明明计划的是即将引起天下大乱的事情,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如死水般沉寂无波。
以前的都督,虽然也时常心事重重,冷厉而沉默,但至少会有心绪上的波动,会像一个人。
这些年的都督,让他越发觉得陌生而恐怖了。
风玄知暗暗吸了一口气,作了个揖道:“是,属下已经猜到都督想做的事情。
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十一岁生辰,届时所有朝廷重臣都会齐聚宫中,若是想把韩圻年一派一网打尽,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可是,都督,你可有想过,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韩圻年这些年一直精心耕耘他在百姓中的名声,在百姓眼里,他就是个一心维护皇室正统、品德高尚的忠臣。
若都督选择这时候起事,不但百姓不会站在都督这一边,便是都督成功了,也只会留下千古的骂名啊……”
风玄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都督会选择这时候起事。
这是要生生把他们手上的一手好牌,打成烂牌。
然而,风玄知话音未落,恒景的声音便慢慢响起,带着几分寒意和嘲讽,“千古骂名又如何?玄知啊……”
恒景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明明依然是那张白玉无瑕俊逸惑人的脸,却生生让人觉得他沧桑如老松,“我等了太久太久,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三年来,我一次也没有梦到她,一次也没有。”
风玄知没想到恒景会突然说这些话,有些怔然地抬起头。
恒景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一双凤眸涨得通红,嗓音沙哑而沉抑,“明明我每天都在念着她,每天都在祈求她进入我的梦中,可是,一次也没有。
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她是不是在怨我当初没有救下她,怨我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帮她手刃仇人,所以她生气了,不愿意来见我。
玄知,你可知道,她当初出事的时候,我就在她的宫外啊……”
风玄知心肝猛颤,男人的声音,让人感觉他一颗心已经碎了,他这些话,是和着他满心的碎片说出来的。
“都督,陛下不会……”
主座上的男人忽然猛吸一口气,闭上通红的双眼,“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不会牵连跟着我这么多年的弟兄,也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只是,到时候,可能就要你多费心了。”
这句话,却是比他先前任何一句话都让人心惊肉跳。
都督能保下所有人的做法,只有可能是,在起事后,他把所有罪责归于自身,引咎……自尽。
然后,让他手底下的人继续扶持皇室,这样,也许还能稍微压下百姓的怒火,还跟随他的弟兄一个清白名声。
风玄知忍不住嘴角微颤,他虽然早就猜到在大仇得报那一天,都督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世间。
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事实上,韩圻年又岂是像他表面表现的那般毫无污点?只是他狐狸尾巴藏得深,这些年他们远在淮北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没有多少精力去揪他的狐狸尾巴。
但他们一直有派人手去追查他先前露出的破绽,这半年多来深入韩祈年的势力腹地,他们更是找到了更多蛛丝马迹。
明明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他们可能就能揭穿韩圻年的真面目,到时候无论是起事还是复仇,都师出有名。
他咬了咬牙,道:“都督,咱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法子,不是吗?你费心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一段时间?
属下恳请都督三思,都督身边,还有很多真正关心都督、盼着都督好的人……”
风玄知说了一大堆,却见面前的男子面色不变,只眼眸沉静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嘴里难得有些乱七八糟的话。
好半响,他轻叹一口气,喃喃道:“都督,这世间,真的再没有你留恋的事物了吗?”
恒景微微一愣。
这世间,让他留恋的事物自然有,而且很多。
只是,他最留恋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其余事物就仿佛一下子褪去了所有色彩,眼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难熬的孤寂。
所以,最终的答案,还是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