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专卖店是陆锦常来的店,店员对他已经有两分面熟,听陆锦的要求之后打量了下萧穆,而后对陆锦推荐了好几款礼服,左睿指了两套,陆锦觉得不错,让萧穆拿去试穿。
其实男士的礼服相对于女性来说,款式与颜色都没有那么丰富,变化的只是小细节,远远看去便清一色都是西装——
左睿站在陆锦边上,看着萧穆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凝重,惋惜的话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他……这样,就好像是牵线人偶一般,你让他做什么都不反抗,又还有几分生气在呢。”
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算是失言,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的确如他所说,萧穆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初半点色彩,哪怕当初萧穆的身上缠绕着疯狂的气息,也比现在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得多。
他不知道萧穆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样,但左睿知道,任由萧穆这样下去,毁掉的会是两个人。
陆锦再坚守再坚贞,他也是个人,总会有累总会有疲惫,一旦一天陆锦的耐心耗尽,对爱人的状况失望,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萧穆的时候,绝望届时汹涌而来,两人逃脱不了一个“死”字,不是殉情的唯美,而是以死求解脱,到死都是痛苦的。
听到左睿略显尖锐的问话,陆锦没有多余的表示,他的眼睛盯在关上的试衣间的门上,语气依旧平静,回答道,“我知道。”
我知道,可我束手无策。
现在能让萧穆恢复过来的唯有两样,一是让萧穆陷入如此绝境的最初源头,二是萧穆冷静下来自己想通。两样几乎都不可能实现,如果那源头能有所作为,萧穆不至于此;而现在的萧穆,连思考都已经放弃,又怎么能祈盼他能想过来。
尽管是这样令人心灰意冷的事实,陆锦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明白自己坚守的意义——他不能让萧穆彻底放弃自我,只是这样而已,只要萧穆还有一丝不舍,不舍得他给的全心全意的爱,那么他们就还有机会。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二十年,有一瞬间这一丝不舍被放大,就有可能唤醒萧穆,让他恢复理智。就算不能,让萧穆坚持着,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奇迹被人期待着才会出现,活着,就有希望。
萧穆不是笨,相反他很聪明,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明,所以才无法破开自己裹起的茧,也无法从自己营造的思维迷宫之中脱出。一旦他的理智归位,必定是拨开云雾。陆锦坚信这一点。
死亡确实是逃避最为简单和彻底的方法,却也是最需要勇气的一种方法,萧穆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也许在旁人看来是不够坚强,但陆锦看着萧穆的变化,却知道萧穆的坚强,明明是那样绝望,却撑着自己没有放弃,哪怕多呼吸一秒都是折磨。
他的爱和包容固然是一方面,可萧穆若是没有坚韧的本质在,他怎么努力都没用。陆锦明白,所以才更加心疼,陆锦从不怪罪萧穆的软弱,触及最伤心的地方,是人都会软弱,只有经历了软弱,才明白坚强,这个过程无疑是煎熬的,除了陪伴,他给不了萧穆什么。
左睿侧目看了陆锦一眼,发现他深邃的眼睛之中全是坚定,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一下,果然这个人很厉害——从第一次产生交集就明白,也只有陆锦这样的人,才能守着萧穆吧。也只有陆锦,才能让萧穆“醒”过来。
等萧穆换好衣服从试衣间出来时,左睿掩不住眼里那抹惊艳,剪裁得体的纯白西装,既有庄重压住萧穆过于艳丽的容貌,笔直的裤筒更让萧穆显得身材俊秀双腿修长,又添一丝活力,不会显得死板。微微收腰的设计更是牢牢吸住别人的眼球,就像是暗夜之中的发光体一样,让人忍不住就追逐。
左睿吹了声口哨,略带调侃的看了一眼陆锦,也算是冲散他们之间对话带来的沉闷气氛,正巧他口袋之中电话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对陆锦道,“我接个电话。”
陆锦随意的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左睿,目光只聚焦在萧穆身上。
萧穆脚步一转,顺着陆锦专注的目光走到了陆锦身前,陆锦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替萧穆理了理衣襟,握着萧穆的肩是他转了一圈,满意的点头,将之前看好的两套一并买下,让旁边的导购拿着他的金卡去结账处理。
到底是不习惯穿着这样正式的衣服,萧穆等陆锦把他转来转去看了个够,才抬头对陆锦道,“我先去换一下衣服。”
陆锦含笑点了下头,萧穆便回身离开,走到一半心有所感,突然回头看去,陆锦深情的目光如旧,只是他身后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形迹可疑让萧穆皱了下眉,就在萧穆放下疑心之时,却见陆锦侧身,正好露出身后一人,从西装口袋之中掏出什么东西来,一抹冷冷的反光印在萧穆眼底。
萧穆瞳孔一缩,身体快一步行动,如同迅捷的猎豹一般,箭步冲到了陆锦身边,一把搂住了陆锦的腰,就着前冲的惯性于脚下做支点一个旋身,将陆锦护在了身后,而那握着抹冷光的男人见自己暴露,更是冷哼一声,加快脚步冲过来,手高高扬起,萧穆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的居然是一支飞镖。
电光石火之间,那人已经袭至面前,那尖利又细长的镖针让人看着就心惊肉跳。
眼见镖针越来越近,带着迅疾的风声,萧穆的动作一滞,原本准备借力侧踢的身子也稳住了不动,双眼上台,看着那闪光的冰冷镖针,他不能选择自己了结生命,那么别人要取走他的生命,他可以不反抗的吧……
这样想着,萧穆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陆锦早在萧穆扑过来之时就反应过来,虽被萧穆护在身后,心中的紧张不减反增,身体紧绷双手也隐隐护在萧穆身侧,如今感受到萧穆身体那一瞬的僵硬,哪还有不明白的,心中一凉双臂便抱住萧穆,身体极度后仰,却已经是躲不过那雷霆一击了!
眼见那飞镖越来越近,在陆锦眼中似乎被放慢一般,一寸一寸向着萧穆脸面而去,他拼命后仰不过徒劳,心一横以手覆于萧穆双眼,飞镖算不上管制刀具,威胁性比刀-枪小得多,只要不通过萧穆眼耳,定然不会致命!
下一秒陆锦的思绪便被掌心传来的剧痛覆盖!陆锦手上青筋暴起,仅凭毅力让手浮空,甚至后退,牙齿已经将下唇咬破,铁锈般的血腥充斥口腔,但陆锦死死咬着牙,撑着被镖针刺穿的痛撑着,甚至凭着毅力将手往后退,使镖针不能寸进。
镖针刺穿了他的掌心!并且还在那人的施力下往前!
鲜红而黏腻的血液从他的掌心手背溢出,掉落在萧穆白皙如玉的脸颊之上,划出一道道血泪,慢慢往下蔓延,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脏污了纯白无暇的西装。
不能!他的手下是萧穆的眼睛!陆锦的痛呼全部压在嗓子里,短短几秒钟,已经让他额头布满冷汗,额角青筋暴起,与陆锦承受的身体的痛相比,他心中的火更让他焦躁无比——慌乱,他不确定萧穆有没有受伤。
左睿解决了几个与自己缠斗的人,一赶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乎与陆锦同时出手,陆锦将萧穆往怀里按了按,心中一松……应该没事。
顿时,陆锦的眼神变得狠厉,将萧穆往侧后方一推,一脚踢在那人肚子,而左睿踢中那人腰侧,那人闷哼一声,连带着插-进陆锦手中的飞镖一起拔-出,跌落在三四步开外的地上,咯咯咯的低声笑起来,将手中的飞镖紧紧握在手里,仇恨扭曲了他的脸,显得格外丑陋而疯狂。
陆锦皱眉思索几瞬,便认出了这人身份,乃是前段时间陆氏所吞并另外一家公司的,已经负债累累跳楼死去的钱总独子,他心中又是心惊又是害怕,最后全转为暴怒,径自过去对着那人便是几脚,左睿却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拉住了陆锦,自卫可以,过度泄愤被人抓住把柄可不好。
此时才有被惊动的保安赶上来,拿下几人报-警,经理也过来对着左睿与陆锦狂鞠躬道歉,为陆锦免单赔罪……陆锦按着自己受伤的手,本无意纠缠,无奈经理误以为他心中有火,更是心有惶惶,让陆锦难以脱身了。
“啊——”却突然,一声充满了无数悲哀与绝望的叫喊传来,陆锦一下瞪大眼睛,这声音太过耳熟,让他原本放下的心再次被吊在半空,他猛然回头,看向萧穆——
萧穆坐在地上,右手捂着眼睛,白皙的指缝早就染了鲜红的血液,半张小脸遍布血迹,与他干净的左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他大而无神的左边眼睛之中淌出清澈的泪水,沿着脸颊下滑,“啊——”
像一只受伤的猫咪,卷缩在角落哀哀的叫唤,叫人不忍,叫人心疼。
那声音之中的悲哀之意真实的渗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压抑的逼仄哭腔,让他们忍不住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样毓秀的少年,却……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陆锦呼吸一窒,泪意上涌,冲到萧穆身边,双腿发软跌跪在萧穆身边,颤抖的将萧穆抱在怀里,身带撕裂一般吼出这句话,右手手心的刺痛像是在无声的嘲讽,他根本没有挡住那个人的攻击,萧穆的眼睛……
他没能保护他。
这个想法令陆锦窒息,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是萧穆不反抗的态度。
顿时心痛如绞,再一次意识到,他在他心里,其实什么也不是。
***
右眼火烧火燎的痛,眼球像是卡在眼睛之中的异物一般,一切似乎从那一截镖针刺入眼睛之中变得不同了,他听到那样小小的“噗呲”声,像装满水的气球被扎破,与此同时在脑中响起的——
【哥哥,不要死】
这句话,在绷紧的神经之上跳跃而过,哪怕只惊动了几个神经元,形成哪怕一个脑电波动,也无法被忽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又是那样遥远,只是一瞬间,萧穆却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
从闻人宣倒下之后,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在有回应的心理感应,或者别的东西。
在他即将崩溃跌落深渊的时刻出现了,哪怕只是一瞬间就销声匿迹,也不能阻止萧穆的喜悦,穿越一个又一个世界,积累的疲累,背负的背叛与愧疚、重重的心理压力,都在这一刻倾洪而出,让他不管不顾的大叫出声,将自己所有的不能为人道的委屈尽情宣泄。
萧穆眼中的世界,从此刻开始不同。
像是黑白的画面被涂上了颜色,又或是是禁锢着他那无形的鱼缸被粉碎,他这尾游鱼重获自由,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像是黑白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展开,像是眼前的重重浓雾散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找回了自己这么久以来被忽视的彻底的感情。他看着陆锦扑到他身边来,他靠在陆锦的胸膛,泪如泉涌。
***
陆锦颓然的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本不抽烟的他,却三翻四次的拿出烟来,到底没有抽,左睿站在一边,拍了拍陆锦肩膀,根本说不出宽心的话来——虽然送诊及时,但医生说萧穆的眼球已经破裂,如不摘除,会在眼眶里面发炎腐烂,直到整个视觉系统被破坏。
无路可走,陆锦只得签下同意书,手术将萧穆右眼眼球摘除。
旁人只以为萧穆是眼睛瞎了才失声痛哭,可陆锦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当初萧穆徒手接刀,伤的不谓不重,可他却还有说有笑,甚至哼歌;之后浑身浴血,身上受了多处伤,也没见他多么在意。只是单单伤了哪里,萧穆断不会让自己以如此凄惨的状况示人,陆锦害怕的是,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这回让原本就不可控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枯等,时间是个折磨人的东西,陆锦终究还是走到墙壁边上狠狠抽了一根烟,将烟头按在垃圾桶上方,陆锦抹了两把脸,让自己繁杂了思绪沉静下来,有的时候他确实是会觉得力不从心,可不是力不从心,他就能不努力。
除了他,萧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没有萧穆,那么他似乎也一无所有,不是萧穆在的话,他的存在也没有意义。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被推开,萧穆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左眼上垫着无菌棉纱,绑了一圈绷带,脸蛋看着格外苍白,唇上起了一点死皮,左眼的眼神依旧空洞,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锦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上前询问医生情况,医生看了一眼萧穆,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让护士先推着萧穆去病房,留下了陆锦单独说话。
“这位病人他……”主刀医生有点犹豫,想起手术之中萧穆的状况,更是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他、我怀疑他因为这次的意外伤害,出现了一些心理障碍,我建议你等他恢复一段时间后,带他做一做心理疏通。”
临时送来,又是伤在眼睛这种地方,不敢做全麻,局部麻醉的效果医生当然清楚,摘除眼球不是小手术,可这位病人在手术之中一声不吭,左眼却全程睁着,盯的医生心底发凉。
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虽然医生怀疑萧穆之前就有精神问题,但显然这种情况不能明说,陆锦他认识,当初可闹得动静不小,豪门之间的密辛他不想猜测,也不想了解,知道的多了没有好处,提一句不过尽力尽力又不得罪人罢了。
陆锦点了点头,左睿联系的医生素养果真是不错的,他领这份好意,“我知道了。”而后又问道,“穆穆这种情况……”
说的这个,医生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遗憾道,“恢复期的话,二至三个月就能恢复。手术很成功,以后也能安装义眼,外表看上去跟常人无异。”
跟医生又聊了些细节,陆锦才谢过了医生,到了萧穆的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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