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床里,善儿进门,李太太从床上爬起来,将他唤至床边,见他全身上下装备焕然一新,小皮鞋,白衬衣,格子背带裤,头发梳得油亮,她问他:“善儿,这几天和苏妈妈一起还好吗?”善儿点了点头,道:“干妈带了好些好吃的给你,在楼下,我拿上来呀。”李太太道:“我这会子吃不下,霜儿,你带少爷去洗个澡,换件衣裳,我不爱看他穿成这样。”崇孝听见说有好吃的,悄悄得就想要溜,李太太眼尖,大吼一声:“孝儿!”霜儿赶忙上去拦下了,崇孝哇啦一声哭了起来:“做什么整天关着我们在屋子里!我要出去!”他使出蛮劲,霜儿几乎招架不住,马上将房门反闩了。李太太道:“早知道这样,应当把黎叔留下,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早晚要管不住的。”霜儿道:“统共也没几个人了.......”自知说错了话,立刻住嘴。李太太听见这话,立刻就有眼泪落下来,从崇文走了开始,到绿萍,再到凤先,再到贵卿,不过几年时间,这个家走的走,散的散,已不像家了。老爷忙着工棚里的事务,时常也不着家,原先还有亲侄女帮衬,自香笙嫁人以后,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由她一个妇人操持,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谁敢说这就不是她的过错呢?她累了,真想就这么躺下去什么也不管了,但又不甘心,她总归有点迷信,近来发生那么多事,该是菩萨怪罪下来,她唤霜儿:“把我柜子里的万年历拿来。”霜儿递过去,她翻了翻日子,觉得六月廿九倒是个吉日,心里便定下了那一天要去丫山庙里做几日净人,原本头一天她应把老爷叫上显得郑重一些,可老爷最近采矿的事业不景气,紧要关头,她不敢劳驾他,光光一个人去总是不好,想来想去,香笙正好刚怀上孩子,到菩萨面前熏陶几日,不是更好吗。她自己觉得很满意,即刻就想要去通知香笙,于是让霜儿把传话人金珠叫来。霜儿道:“金珠他们不是出门寻小姐去了么?”李太太仿佛凭空挨了一闷棍,方才好不容易的一点心安一扫而空,家里除了霜儿跟水仙,已经没人了啊,连做饭的陈妈也指使出去了,偌大的园子,只剩下他们几个人蜷在这么一方小角落里。
不一会儿,水仙来敲门,说三少爷醒了,喊饿,李太太才想起来,一家子人中饭还未吃过。陈妈早晨做好了饭食,这会子热一热即可,三少爷下不来床,水仙得照看着,热饭这事便交给了霜儿。崇孝这时候倒懂事起来,自告奋勇要去厨房帮霜儿做事,李太太想了想,放他去了,近来发生太多事,导致她真的神经敏感,这几个孩子她恨不能时时看着,生怕出一点点纰漏,要是再有一个出了什么问题,她可真的受不住了。
霜儿将饭食热好,同崇孝两个人一趟一趟地送上楼,苏太太拿来的几个包裹也一并拿了进屋里,孩子们乐呵呵地拆开,红豆糕、凤梨酥、奶糖,各自分了去,拆到最后一个,是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倒有点重量,霜儿凑过去看,上面连串奇形怪状的文字,且散发出徐徐香气,她拿给李太太看,李太太认出来,这大概又是一瓶巴黎香水,苏太太以前送给她一瓶过,没几天叫善儿打翻了,整个园子香了好久,她看了看,便递给霜儿:“送你了!”
霜儿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她倒不很渴望这个东西,但不明白究竟太太是什么意图,可又心有灵犀地感知到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晚间,黎叔他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把白天探听到的消息,挨个地跟李太太做汇报,可说来说去也没有确切消息,连着寻了三天,可以说把这南安城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样看来,凤先应该已不在这城里了,三天时间,足够走出省城了。
再这样全家出动寻人还有什么意思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这件事情,她不预备主动告诉老爷,一来凤先到底不是她李家的人,二来老爷本身就对她娘家的各种事抱有一丝不悦,凤先的身世又不磊落,她不要再叫老爷心烦了。老爷走了几日,按往常也该回来住两天了,若是家里鸡飞狗跳的,佣人也没有一个,那怎么行呢。于是李太太吩咐大家,让大家明天不要再出去了,各自回去休息。黎叔便领着众人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