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一个人立在窗前,望着外边被雨水淋得枝残叶落的桂花树正出神,忽然听见堂屋里似乎有男女的说笑声音,只听那女声道:“真是好大雨,你看,鞋子也踏湿了。”男声道:“这里有火炉子吗?等我拿到火炉子上烤一烤,你先脱下来罢……来,这里坐一坐。”李太太忖道,这个女声,倒有点耳熟,男声却是陌生的,莫不是老爷的客。这样想着,便悄悄打开房门,走出去预备偷瞧一眼,这一瞧就瞧见香笙正坐在堂屋的躺椅上面,腿上还裹着黑乎乎一团什么东西。她心里叹道,竟然连香笙的声音,都会不认识了,真是魂不守舍。可是下面并没有见到一个男子,方才明明听见的男子声音,又是怎样一回事。正自疑惑,忽见黎叔从门外走了进来,对香笙说道:“小姐,霜儿说太太正在这楼上休息哩。”香笙道:“那么不劳烦您老人家了。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了,不要惊动太太休息罢。”李太太这时候忍不住要发话了,一边往楼梯走,一边道:“是谁说我在休息的?”香笙身子动了一动,叫了一声“姑妈”,脚刚落地,便和安了弹簧似的向上一提,往下又是一坐。李太太远远望着,道:“你的脚是怎么一回事?”香笙笑着,臊红了脸,道:“还不是我……”话说了一半,又不好意思往下说了。这时,只见罗玉凰从后边茶房里走了出来,上身是一件司麦脱白衬衫,下边是西裤,皮鞋,一副绅士的打扮,他见了李太太,向下就是一鞠躬,在那鞠躬中间,眼神往香笙那里望了望,香笙向他点了一点头,他在起身的当口,便郑重其事得叫道:“李太太,玉凰给您请安。”李太太一怔,拿眼瞧了一瞧香笙,只见她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中间去,马上就明白过来,笑道:“你就是罗少爷吧,怎么,还叫我李太太?我可是不爱听。”罗玉凰也是羞红了脸,用十分低的声音改口叫道:“姑妈。”李太太被他们俩如出一辙的害羞样子逗乐了,扶着楼梯底上的红柱只是笑个不停,正值霜儿从门外进来,李太太忙向她道:“你看这小两口,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他们呀……”说着,又只是笑。霜儿刚刚走进来,看见里边站了个陌生的男子,本来很懵懂,叫太太一说,又见两人都是红着脸低了头,便明白了七八分。香笙道:“姑妈,我一来,你就取笑我个不停。”李太太不听她说话还好,听她这样说更是笑弯了腰,整个人扑在扶栏上面,身子一耸一耸的。罗玉凰见了霜儿,也是一鞠躬,只是不懂怎样称呼,便望了香笙。香笙道:“她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也是我很好的姐姐。叫做霜儿。”罗玉凰点了点头。霜儿对他行了万福礼,道:“姑爷万福。”香笙道:“霜儿,怎么你也是这样坏!”霜儿笑道:“难道我哪里说错了吗?不叫姑爷,那又叫什么?”香笙却答不上来,只好笑着向她瞪了一眼。霜儿道:“你腿上裹着是什么?”香笙朝罗玉凰努了一努嘴,道:“是他的衣服。”罗玉凰解释道:“来的时候下雨,她的鞋踏湿了,我给她拿到后边火炉子上烘一烘。”霜儿笑道:“我那里有干净的鞋,你要是不嫌弃,我去拿给你。”香笙道:“你再编排我,我可要恼了。快去拿罢。”她说着话,忽然间想起什么,忙又道:“说着鞋,我可想起来了。小表妹的满月礼,我还没有送呢!”李太太道:“没有那些虚礼。”香笙道:“那可不成,这是你亲自交代我的。”说着,从手包里取了一双小小的夏鞋出来,交给罗玉凰,让他拿给太太手上,又道:“鲤鱼倒是鲤鱼,只是绣得不好。”李太太接过来,里里外外看了看,笑道:“比凤先脚上那两条鲤鱼,可要好许多。就是不知道是该嘉奖你手艺好,还是该嘉奖那一团金线好。”香笙道:“准是金线的功劳。我绣完这两条鲤鱼,那金线还有富余,我利用起来,又给凤姑绣了双夏鞋。”说着,又从手包里,拿了一双出来。李太太一看,那鞋头上面却各是一只小小的蜻蜓,绣得十分灵动,竟比那鲤鱼还要好看,忍不住就夸赞她一番。香笙道:“这鞋我都是往大了做,怕娃娃长得厉害,假设太松懈了,我再纳几双鞋底,给她垫上。”李太太笑道:“这样一来,倒是没完没了收你的礼了。”他们正说话,霜儿很快往房间去拿了一双新的绣鞋,罗玉凰接过来,蹲在地上,亲自给香笙穿上。霜儿和李太太看见,互递了个眼色,两个人又是掩了嘴偷笑。罗玉凰道:“就是松了点,你穿着不很舒适吧?”香笙道:“我在这里,并不需要多走路,松一点不打紧。”她说完,就站了起来,把原先裹着脚面的黑色西装马甲,复又给罗玉凰穿上。罗玉凰个子比香笙高许多,因此穿衣服时腿就要先屈上一屈。两个人本来是相敬如宾,很自然的,并不知道李太太同霜儿两个人已走到了一处,在那里交头接耳,说起悄悄话来。站在那里说了一阵,霜儿扶了李太太走上前去,李太太道:“我看你们俩非常恩爱,罗少爷呢,算是娶对了人,香笙呢,嫁也没有嫁错。凡事因缘际会,就是他们当事人清楚,我们旁人费尽心思也是无用。”霜儿道:“就是的。我看见他们,真个比唱戏的还好看。”李太太道:“你太不像话了,怎么把人家比作唱戏的呢。”霜儿吐了吐舌头,道:“该打。”李太太却不是真的生气,依旧在那里笑着。
罗玉凰听见李太太说什么因缘际会的话,并不很懂,偷偷向香笙去请教。香笙却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故事,然而一时半刻的也解释不清,索性撇个干净,便道:“也没有什么深意,就是祝福我们哩。”罗玉凰点了一点头,对了李太太又是一拱手。李太太走了过去,执了香笙的手,笑着向罗玉凰道:“暂且借你夫人一用。”把香笙带到茶桌边坐下了,就吩咐霜儿看茶。罗玉凰背了手,走到后边茶房去,看香笙的鞋烘干没有。
香笙道:“姑妈,老爷最近可是很忙,每一次来,我总不见他。”李太太道:“不要说你,就是我也很不容易见到他。据他所说,是在外边疏通关系,我是不清楚这些事,他说是怎么样,那就是怎么样,随他了。”香笙道:“老爷有的忙,那也是好事。若是做了闲人,这么一大家子,还不好养活呢。”李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反正放宽了心,只要人好好的,管他忙些什么呢。”香笙道:“,上回你委托我的那一件事,我也是……”李太太打断她的话道:“那件事也不怪你,我没有料到她还有点能耐,没有两天就筹到了款子,我小看了她。事到如今,我也是信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欠下这一份债,要还人家也是难题。以后还有她的苦头吃呢!”香笙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正好霜儿送了茶来,她借着喝茶的机会,把这一个话题就转圜过去了。李太太道:“我今天看到罗公子,是真的放下一颗心了。本来你同人家要有婚姻之前,我这个做长辈的,很有义务先替你考量考量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无奈你动作这样快,那段日子我也是焦头烂额得忙这样那样事情,忽视了你。我本来很愧疚,可是刚刚见到你们,我这愧疚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香笙道:“您你是长辈,你要对我说愧疚的话,那真是折煞我了。说到愧疚,是我对你愧疚才对……”李太太抿嘴一笑,眼珠子转一转,道:“霜儿,茶凉了,你去换一壶热的来。”霜儿捧了茶壶退下,她忽然道:“钟建平那一方面,你已经死心了吗?”香笙陡然间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心下就是一颤,跟着拿了茶杯子的手不自觉得微微抖了起来。李太太看见,趋前去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你和钟少爷的事,从他来找到我,要借你三日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也是鬼迷了心窍,认为你们竟然会有可能。现在想来,我是害了你。你上两回来,从你说话中间,我总觉得你的婚姻或许有问题,到今天,也许问题解决了,也许根本是我想错了。现在在我看来,你有了美满的婚姻。你要是还记着那个人,那不应该,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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